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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探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出了宮城,沿御道前行,心中猶自思索著在如此錯綜復雜的時局中,自己是否該有所作為。 M走過天津橋的時候,前方忽然一陣騷亂,一個身穿兩截衣的五旬漢子慌慌張張地叫道:“我的貍貓,我的貍貓,哎喲,那位仁兄,車子小心,可別輾著了。”

    楊帆抬頭看去,只見路邊停著一輛車子,車上有個一只籠子,拴籠子的口兒不知怎地開了,幾只貍貓脫籠而出,在地上亂竄。

    那漢子還有兩個伙計,三人手忙腳亂地追逐著,那貓兒十分靈巧,在人群中鉆來鉆去,把三個人累得氣喘吁吁,好不狼狽。三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在路人的幫助上抓回幾只貍貓,卻有一只貍貓竄到了路邊一戶人家的房上,急得三人直跳腳,卻束手無策。

    楊帆騎著馬本想從他們旁邊過去了,忽然瞥見那穿兩截衣的漢子模樣似乎有些眼熟,不由勒住了坐騎。

    眼見那貓貍躍上房脊,馬上就要順著房脊逃向他方,那漢子急得頓足大叫,可他卻沒本事竄上房去,氣怒之下,忍不住撲過去,惡狠狠抓住一個伙計,揪住他的衣領,大聲道:“廢物!真是一個廢物!連個籠門都拴不好,你還能干什么,貍貓抓不回來,我扣你三個月工錢!”

    楊帆看著他氣極敗壞的樣子,更加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一幕情景攸然閃過他的腦海,他想起來了,這個穿兩截衣的漢子,在兩年前的上元燈會時他曾經見過,這人當時是個賣爆竹的,因為馬橋和女侍衛們斗氣,誤把這人的幾車爆竹點了個稀哩嘩啦。還在定鼎大街上引起了一場大火。

    楊帆記人的本事并不強,可那晚所遇到的事情實在是不易叫人忘記。尤其是在那一晚,在高達百尺的花樹上。他與洛陽之花李令月還有極香艷的一味,那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嘗到女人雙唇的滋味。

    那晚發生的一切,他又怎能忘記呢?那天。這漢子也曾餓狗搶食般撲過來,氣極敗壞地抓著他的衣領要他賠錢,如今見到他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表情,楊帆忍不住笑起來,心情也陡然有些激蕩。

    那時候,他一心渴望的是混進宮去,抓住上官婉兒,迫問出苗神客下落,他唯一的人生目標就只有復仇。誰能想到僅僅兩年功夫,就有這么大的變化?

    這個穿兩截衣的人正是兩年前在上元燈會時想要靠販賣炮仗大賺一筆的小商人陸默。那一晚他可真是損失慘重。闖禍的人逃掉了,他擔心自己被官差抓去頂罪,眼見事態已不可收拾,也只好逃之夭夭。

    雖然他的這種炮仗因此名聲大噪,不過。那一晚散落滿街的爆竹并未全部燃掉,有些被四散奔逃的游人踩踏裂開,露出里邊塞放的硝石,這個秘密就被其他販賣爆竹的商人發現了,他們馬上有樣學樣,洛陽城里可就不只陸默一家有得賣了。

    此后的幾天里。他雖也小賺了一筆,終究是沒有挽回他的損失。爆竹是季節性商品,在那之后,陸默就改做了幫人收購、售賣寵物的生意,兩年來生意漸漸做大,雖然如今他還算不上洛陽城里數一數二的寵物商人,業已闖出了一些名聲。

    今日他進了幾只名貴的貓種,沒想到還沒運到家里,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尋常的家貓固然不值幾個錢,可是這些用山貓調教出來的異種,一旦碰到合意的主顧,可是能賣個好價錢的,陸默如何不急。

    楊帆扭頭看看房上那只貍貓,忽然縱身一躍,雙足踏上了馬背,在馬背上借力一點,如大鵬般躍起,一步就閃到了墻頭,腳尖在墻頭復又一點,便一個箭步竄到了房頂,整個動作兔起鶻落,矯健之極。

    房頂的青瓦已經有了些年頭,輕輕一踩就容易碎裂,可是楊帆凌空一躍,飛落在屋頂,竟未踏碎一塊瓦片,這等功夫端地了得。街頭百姓們見了這一幕不由齊喝一聲彩,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

    那只渾身金錢紋的貍貓站在房脊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弓著脊背、踏著輕盈的貓步,沿著長長的房脊向遠處走去,渾未注意房前已經有這么多人圍觀,也未注意躍到房上的楊帆。楊帆弓著身,悄悄向它靠近過去。

    這貍貓身形靈活,動作敏捷,在這樣的地形下不用捕網是很難抓到的,街頭圍觀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看著,楊帆踏著房頂瓦片悄悄靠近,那只金錢紋的貍貓忽有所覺,突然縱身一躍,向遠處飛竄而去。

    圍觀百姓頓時一噓,都以為他抓不住這貓了,陸默更是一臉的沮喪。楊帆一見那貍貓已然警覺,突然縱身竄上屋脊,飛快地追了上去。

    屋脊的蓋瓦呈半圓形,倒覆在房脊上,踏上去溜滑一片。而且這蓋瓦形成的屋脊僅僅一巴掌寬,就算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行走,也很難走到盡頭,楊帆居然奔走如飛,動作比那貍貓還要敏捷。

    這是一家大戶人家的房子,一排五間的房舍,屋脊足有十多丈,楊帆躡在那貍貓后面,仿佛獵豹般敏捷,頃刻間就追近了。貍貓發覺有人想抓它,飛奔到房山墻處,忽然“喵兒”地一聲急叫,尾巴一豎,縱身撲下了房頂。

    圍觀的百姓見了楊帆那等身手,不禁為之叫絕,不料眼看得手,卻又功虧一簣,不禁轟然一聲,俱都為他惋惜。楊帆此時已經追到房舍盡頭,竟也縱身一躍,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撲了出去。

    半空中,楊帆一把抄住那貍貓的脖子,身子在空中翻騰了兩周,竟然穩穩地落在了地面。圍觀的百姓頓時鼓噪起來。陸默欣喜不已。趕緊搶到楊帆面前,打躬作揖地道:“多謝郎君相助,多謝郎君相助!”

    楊帆微微一笑,把貓遞還給他,說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陸默把貓遞給自己那伙計,叫他關回籠中。又向楊帆道謝不止。

    楊帆看了看他那籠中關著的幾只異種貍貓,問道:“你是販貓的商人?”

    陸默道:“小人在洛京專營一些小型寵物,卻不只是販貓。這幾只異種貍貓是小人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小本經營,若是跑了一只,對小人來說損失可不小。多虧郎君出手相助。”

    楊帆擺手一笑,目光忽然定在一只貓兒的身上,嘖嘖贊道:“這只貓兒瞧著好不威武,仿佛一條大蟲般威風啊!”

    陸默連聲道:“郎君好眼力,這只貓叫烏瞳金絲,乃是極有名的貓種。你看它通體黑如炭,亮如絲綢,尤其特別的是,從雙眼沿脊背一直到尾尖,烏黑的毛發中藏有一道金錢。只有在陽光下細細觀察才能看見。”

    楊帆笑道:“對于貍貓,某是外行,只是看個熱鬧而已,倒是聽你一說才長了許多學問。這只白貓也有什么說道么?”

    陸默道:“這一只么,叫渡水葫蘆。發白如雪,胡須金黃,頭圓爪短,體肥如球,這種貓兒最善于泅水,就算是大江大河巨浪滔天也能輕易游過去。因為它體形肥圓可愛,最受京中仕女喜愛的。”

    楊帆聽到極受仕女喜歡這句話,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了家中的小蠻。成親這么久,小蠻除了不曾履行一個妻子在床笫之間的義務,其他方面實是無可指責。操持家務,料理店鋪,侍候他的起食飲居,無愧于賢妻之名,而自己除了一個名份,究竟給過她什么。

    兩人迄今相敬如賓,雖然小蠻身有怪癖,可是說起來,他也未必就沒有一份責任。想到這里,楊帆不禁動了心思,仔細地看了起來。

    陸默是個生意人,察顏觀色之下,忍不住問道:“郎君也喜歡貓?”

    楊帆道:“我身在官府,公務繁忙,不能時常在家陪伴娘子,瞧這貓兒極可愛的,想買一只送與娘子排遣寂寞。”

    陸默一聽忙道:“既如此,你看這只金玉奴如何?毛發間天然生有黃白花斑,黃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皮毛光滑,雙目炯炯,極有神彩,自漢代以來,這金玉奴就是貓中珍品。”

    “金玉奴?”

    一聽奴字,楊帆忽然想起了天愛奴,一只貓兒竟與阿奴同名,楊帆心里很不自在,他搖了搖頭,目光忽然定在方才親手捉回來的那只金錢紋的貍貓身上,問道:“這只貓叫什么?”

    陸默恭維道:“郎君好眼力,這貓叫千文錢,招財進寶,吉祥之物。”

    楊帆微微一笑,心想:“千文錢,這貓兒有這么一個美名,一定合那小財迷的脾味。”便道:“好!我就要這只了!”

    陸默道:“郎君方才幫了小人,小人正不知該如何感謝。既然郎君喜歡,這只貓小人就以進價賣你好了,只需一貫錢。”

    兩人說話的當口,籠中一只臉龐極大的貓兒,睜著一黃一藍的兩只怪眼,呆頭呆腦地看了楊帆一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這怪貓腦袋奇大,身子卻小,不成比例的樣子十分有趣,楊帆看著好笑,忍不住問道:“這只怪貓是什么名種?”

    陸默陪笑道:“這種貓叫長面羅漢,生來就是個佛陀的性子,溫和之極,從來不惱的。小人是做生意的,旁人若瞧這貓可愛,想要買回家去,小人只管賣掉,不會多話。可郎君與與小人有恩,有些話小人就得說在頭里,這種貓有個毛病,它不叫的。”

    楊帆奇道:“貓兒怎會不叫?莫非這貓是啞巴貓?”

    陸默道:“不是這只貓兒是啞的,而是這種貓兒都不叫的。要說它從來不叫卻也不然,只不過一年到頭也聽不到它叫幾聲,據說,此貓生具異象,可觀吉兇征兆,如果它開口,必是警示主人,將有大兇臨門。”

    楊帆聽的好笑,搖頭道:“楊某縱未走遍天下,也算是行過萬里路了。還從不曾聽說過世上有什么能預知吉兇的靈獸。這只貓兒我也要了,多少錢?”

    陸默道:“人人都愿報喜,誰也不愿報憂,這種只會報憂的怪貓兒哪有人喜歡,賣家也是順手捕來后還不曾放去,白送與小人的,郎君若是相中了它。只管拿去,不要錢的。”

    楊帆道:“你是做生意的,這怎么成?“

    陸默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不瞞郎君,小人是想著這洛陽城里少有人識得這種怪貓,萬一有人喜歡它怪里怪氣的樣兒。賣出去也能賺點錢,就把它弄回來了,郎君非比旁人,小人本是白得了的東西,送與郎君就是,怎好收錢。”

    楊帆搖搖頭,依舊不以為然,道:“這種說法,荒誕無稽,楊某是決然不信的。這貓若真有這般靈異。它也只是預報兇事,先叫主人有個防備,又不是它招了災來,何必這般不待見它。我身上不曾帶了這么多錢,你且與我去南市。我取錢給你。”

    到了南市,楊帆先進自家一處店鋪,從掌柜的那里取了些錢出來付給陸默,他給的既不是一貫也不是兩貫,而是足足二十貫,楊帆買貓時就已存了補償陸默之意的。

    陸默卻不知道當日上元燈會。燒了他幾車爆竹的那個渾蛋就是此人朋友,陸默捧著二十貫錢,只驚得目瞪口呆,他做生意,脾氣古怪的客人也見過不少,卻從不曾見過像這位客人一樣喜歡自己加價的買家。

    ※※※※※※※※※※※※※※※※※※※※※※※※※

    “博古齋”里,一曲“風入松”如秋風習習,裊裊入耳。

    一榻,一幾,一爐,兩美人對坐。

    泥爐上坐著的湯蠖剛剛煮開,水中泛起細密微小的水泡,一位氣質雍容、舉止優雅的秀雅美婦跪坐在榻上,使一柄銀夾輕輕夾起一塊茶餅,在炭火上烤了烤,放到茶輾子里均勻地輾碎,又倒進篩子,把輾出的茶末篩到一個恣碟上。

    對面跪坐著一襲白衣的小蠻,很有興趣地看著她的動作。

    美婦微笑著解說道:“這水初沸,叫‘微有聲’,旁人煮湯,這時就會加入鹽、蔥、花椒等物,家父性喜清淡,只喜歡放些鹽末來調味,其他佐味之物一概不用。我的口味比家父還要淡一些,只喜茶之清香,故而除了這一甌清水,是什么佐料也不放的,你不妨試試,這樣煮出來的茶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小蠻扶膝微笑道:“茶飲之道,小蠻倒是見過一些貴人用過的,小蠻只嘗了一次,實在受不得那藥湯子似的味道,雖然旁人說此物化膩提神,還是不想再品。夫人所說的這般飲法,小蠻倒不曾試過,今日一定要品嘗一下。”

    這時,那水已涌如泉珠,婦人用一只小巧精致的瓢先舀出一瓢水來,輕輕放到一邊,拈起那盛了茶末的瓷碟,用銀夾在湯蠖中優雅地攪動著,直到那水順著一個方向流動,中間出現一個深深的漩渦,才把茶末倒進那漩渦。

    婦人微笑道:“等水三沸時,再把這瓢水添回去,就可以品嘗了。”

    這位婦人正是被來俊臣強娶回家的那位太原王氏之女,她平素喜歡到南市來走走,散心購物。博古齋專售古玩,王夫人對古玩頗有研究,尤喜收藏,以前就常到店里來的,后來發現店里重新做了裝修,意境比往昔更加優雅,就更是成了這里的常客。

    一來二去,王夫人這位出手闊綽的客人就與博古齋的店東小蠻結識了。王夫人在府上寂寞的很,來俊臣那班狐朋狗友的家眷,她懶得與其來往,而來俊臣在朝中是個孤臣,她真正想要結交的貴族婦人,人家又不愿與她來往,如今有了小蠻這位極談得來的朋友,不買東西時,她也喜歡來這里坐坐。

    水沸了,王夫人把舀出的那瓢水添回湯蠖,拿起一塊毛巾裹住湯蠖的扶手把它移到一邊的鐵架上,用瓢盛出茶湯來,優雅地分著茶,眉宇間帶著一抹淡淡的蕭然道:“尊夫身為禁軍將領,平素難得回家,也虧得他對你如此信任,將偌大的家業都交予你打理,要不然,整天困在府上。就似那籠中之鳥,可無趣的很了。”

    小蠻眨眨眼道:“小蠻荒是他的娘子,他無暇理會這些事情,交予我打理,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王夫人睨了她一眼,莞爾道:“尊夫這般寵你,你自理所當然。”

    她向小蠻做了個請茶的動作。端起茶杯,吹了吹,輕輕啜飲一口。閉目品了品滋味,說道:“夏日炎炎,喝些別的飲品。當時雖覺清涼,之后反而更覺酷熱難當。這茶飲卻不然,它可以由內及外,散去身上的暑熱,以熱消暑,奇妙之至。請!”

    小蠻也端起杯來,王夫人又接著剛才的話題,幽幽嘆息一聲,道:“有些男人,喜歡什么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哪由得女人作主;有些男人,不想讓妻子拋頭露面,尤其是作商人,只恐失了他的身份;

    有些人則是縱以夫妻之親,也對娘子有所戒備;還有些男人妒心奇重。深怕娘子與各色人等來往,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聽你方才所言,尊夫可不只是相信你經商的能力,更是相信你的為人品性。

    尤其叫人羨慕的是,他把這店鋪交你打理,卻不是因為無人而用。而是擔心你整天待在府上無事可做,百無聊賴,心中郁結。如此良配,真是羨煞人了。男人如果像防賊似的防著你,那么他再疼你愛你,也只是把你當成一只籠中鳥般希罕,快樂不起來的。”

    小蠻啜了口這不加任何佐料的茶,細細品來,果然有一種特別的清香,叫人心曠神怡,正要贊美一番,忽然聽到王夫人這番話,不覺怔在那里,若有所思。兩人又聊一陣,一個來府使女便湊上來道:“夫人,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府了。”

    王夫人漠然應了一聲,對小蠻道:“我該走了,這套茶具就送給你了。明日午后,我若有暇,再來尋你飲茶。”

    小蠻起身相送,重新回到原位坐下,端起茶杯送到唇邊,想起王夫人方才所言,忽然有些失神:“真的像王夫人說的這樣么?我昨兒還自嘲做了他的免費雇工,如今想來,這許多的銀錢只經我手,他卻從不曾過問過,真是把我當成他最可信任的家人了呢,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小蠻正癡癡地想著,楊帆在一家店鋪的掌柜那兒問清小蠻此刻正在博古齋里,便抱了兩只貓兒走進來,一見小蠻正坐在那兒發呆,忍不住笑道:“娘子!”

    “啊!郎君!你……怎么竟得以回來?我還以為得再過些日子呢!”

    小蠻看見楊帆,登時忘形地站了起來,滿心歡喜。楊帆苦笑道:“你已經知道朝廷上發天的這些事情了?以我的身份,此時哪有可能離開,只時臨時換防,還須時刻留在軍營待命的,我是不放心你,告了個假回來看看,一會兒就要走的。”

    小蠻聽了,心中的歡喜一掃而空,她低低地應了一聲,轉眼瞧見楊帆懷里抱著兩只貓兒,不禁訝然道:“郎君,你從哪兒弄了兩只貍貓回來?”

    楊帆道:“哦,我在路上看到有人販貓,想到你一人在家里,閑時恐怕無趣,便買了兩只回來,送你解悶兒。”

    若是平時,小蠻聽了這話便不會往深處想,可是今日有了王夫人那一番感慨,再聽到楊帆這番話,忽然便感覺到了楊帆對她的在意:“如果他心中沒有我,會在這種時候告假回來,只為見我一面?如果他不在乎我,一個大男人,會有那份心思,想著買貓兒哄我開心?”

    小蠻的心里被一種溫暖塞得滿滿的,卻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這時,那“人面羅漢”懶洋洋地打了個哈“喵兒”一聲叫了出來。

    楊帆笑道:“你瞧,這貓兒見了女主人,跟你打招呼呢……”

    楊帆低頭一瞧,笑容頓時一僵,他還以為發出叫聲的貓兒是那只“千文錢”,卻不想竟是那只據說從來不叫、叫必報兇的“千面羅漢”。

    小蠻見楊帆神色怪異,不禁關切地問道:“郎君,你怎么了?”

    楊帆瞪著那“千面羅漢”道:“難怪人家嫌棄,就算是我,雖不信這無稽之談,聽見你叫,還是覺得別扭!”

    小蠻好笑地:“郎君怎么與這貓兒說起話來了?”

    楊帆笑道:“沒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著把兩只貓兒遞給一個伙計帶下去安置。

    小蠻仔細打量他的臉色,有些心疼地道:“郎君這幾天怕是日夜勞碌,難得歇息,臉上滿是倦意……”

    楊帆摸摸臉頰,茫然道:“有么?我覺得還好啊……”叫她一說,忽然真覺有些困了,竟然打了個哈欠。

    小蠻忽然想起那提神的茶飲,連忙跪回去在幾案后坐定,斟滿一杯清茶,柔聲道:“郎君,這是妾身從一位夫人那里剛剛學來的茶飲,此物最是提神,郎君且飲一杯試試!”

    楊帆走過去,在她對面的軟墊上跪坐下來,小蠻吹低水面上飄浮著的茶沫,雙手捧著茶杯輕輕遞去,楊帆伸手來接,碰到小蠻的手指時,忍不住瞧了她一眼,雙目一對,小蠻不由得斂首低眉,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此情此景,還真有那么一點舉案齊眉的味道。
第339章 架上那顆葡萄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推事院牢房里已是人滿為患了。 M

    在以來俊臣為首的御史左臺眾多精明強干、經驗豐富的檢查官們日以繼夜地忘我辛勞之下,“叛逆同黨”紛紛落入法網。

    內宮里的太監、朝堂上的大臣、致仕還鄉的官員、州縣地方的頭腦,乃至軍中的各級將領,不斷地被抓進“例竟門”,現在才被抓回來的“叛黨”已經無法塞進牢房,推事院只好把西廂后面那一排儲放薪柴、炭料、辦公用具等各種雜物的房子也騰了出來,充作關押犯人的所在,御史臺的戰果實在輝煌。

    不過,大牢里面還是有幾間牢房顯得非常寬松,這幾間牢房當然就是關押那幾位宰相的所在。一開始,這幾位宰相是分開關押的,不過大獄里的牢房越來越緊張,而這幾位宰相是重點看護對象,如果分開來,看管每一個人都需要人手,所以又把他們的牢房調近了。

    不過他們已經認了罪,皇帝也相信他們認了罪,在來俊臣看來,這些人已經是在等死,不可能翻天了,所以現在把他們關在一起,也不甚在意。

    判官王德壽在狄仁杰的牢房外面來回逡巡著,很多次,他望著關押狄仁杰的牢房,似乎想要說點什么,最終還是低下頭,心事重重地走開了。狄仁杰在牢中盤膝坐著,慢條斯理地吃著午飯,好象什么都沒有注意,可是王德壽欲言又止的表情,卻一絲不漏地看在了他的眼里。

    按照唐代的監獄制度。犯人飲食是要由家屬送到家獄的,當初制定這條法律是為了避免一些窮人把監獄當成慈善機構,為了入獄吃飯故意犯罪。不過在中國傳統上還有“憫囚”的習慣,如果犯人確實沒有家屬,那么監獄是要提供飲食的,不過那飯菜的質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幾位受押犯人都是宰相,自然有家里人送飯。家里人也不可能讓他們吃那難以下咽的牢犯。只不過他們的家人把飯菜送進來時,會受到比普通犯人更嚴格百倍的檢查罷了。

    狄仁杰吃飽了飯,又拿出水瓶倒了一碗水。慢悠悠地喝著,這時候王德壽出去轉悠了一圈又回來了,不斷地繞著狄仁杰的牢房走來走去。貌似在巡視牢房,但是他的眼神兒卻不斷地脧向狄仁杰。

    王德壽并不是來俊臣手下的親信,他是正途出身,幼學律法,經過多年的打拼才熬到判官這個位置上。如今眼看著別人靠著不斷地挖掘出叛黨同謀,便很容易地升了官,王德壽很是眼熱。

    可是那些可以放開了審的官員大多都被來俊臣的手下給瓜分了,來俊臣交給他的任務是看住這幾位宰相,不要讓別人與他們接觸。這幾位宰相,就算來俊臣讓他審。也根本不是他能審得了的。

    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這都是位極人臣的人物,百官之首,他們多年養成的威儀,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都可以給人莫大的威壓,來俊臣手下那些地痞流氓出身的御史們可能體會不到這一點,但是他這個從小吏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官兒卻絕不會忽略,那種因為階級而形成的威壓,已然深入他的骨髓。

    眼見別人紛紛升官,王德壽蠢蠢欲動。想通過由他看管的幾位宰相,也揪出幾個叛賊同黨,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若不抓住這次機會,以后再想升官就很難了。他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卻又實在不知該如何著手。

    一番思量之后,他把目標放在了狄仁杰身上。狄仁杰在官場上有個綽號,叫做老狐貍。老狐貍意味著聰明,而聰明人最喜歡和人做交易。聰明人心眼多,而心眼多的人,心志總是不如單純質樸的人更堅定。

    來中丞當日提審三位宰相時,狄仁杰是第一個認罪的,這一點也恰恰印證了他的分析,所以他把升遷的機會寄托在了狄仁杰的身上,只是想歸想,真的走到狄仁杰面前時,他還是提不起這個勇氣。

    狄仁杰喝著水,靜靜地觀察著他的舉動,忽然咳嗽一聲,平靜地說道:“王判官,老夫已經吃好了,勞煩你把飯籃子替我拿出去吧。”

    “啊?好,好好!”

    王判官連忙湊到牢門前邊,狄仁杰提起籃子,從飯門兒遞出去,忽然低喟一聲,撣了撣袍襟,說道:“老夫這身朝服,還是年初的時候剛領的新袍子呢,你看看,現在穿的全是褶皺,還沾了泥土,真是可惜了,勞煩你一并帶回去吧,叫我的家人好好清洗一下。明天再給我送幾件輕薄些的衣服來,這牢里悶熱潮濕,著實難受。”

    “好好好!狄相穿著這朝服,坐臥起居確實不太方便!”

    王德壽好不容易跟他搭上了話,連忙答應下來,狄仁杰把衣服慢騰騰地脫下來遞到他的手里,王德壽接過衣服,提起籃子,對狄仁杰殷勤地道:“狄相,我這就送出去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聲音平和地道:“有勞王判官了。”

    任知古和裴行本就關在狄仁杰左右兩廂的牢房里,狄仁杰與王德壽的這番對答,他們二人都看在眼里,等王德壽一離開,兩人便迅速靠近狄仁杰的牢房,興奮地說道:“狄公,還是你老謀深算啊,居然這樣就行!”

    原來,昨日狄仁杰趁獄卒不備時,撕下了一截內衣,咬破手指,在上面寫了些什么東西,然后佯作休息,背對牢門躺著,獄卒只要不在牢前,他就用發簪細細地挑開朝服補子的線頭兒,最后把那血書塞進去,又費了半天功夫撫平,把拆開的絲線拉平,最后看起來那件袍服毫無異狀。

    這些事情,耗費了他整整一下午的時候。關在他左右牢房里的兩位宰相隔著柵欄墻可以看清楚這邊的一切,狄仁杰的舉動自然瞞不過他們。方才狄仁杰與王德壽對答時,兩人緊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直到王德壽出去,兩人才欣喜若狂。

    狄仁杰的神色依舊非常冷靜,他輕輕吁了口氣,喟然嘆道:“來俊臣抓的人越來越多了。人越多,就越像是那么回事。帝王之大忌,莫過于謀反。不只一個來俊臣在這里攪風攪雨,還有武氏諸王呢,他們就算自己不出面。也會趁此機會指使他們的在女皇面前搬弄是非,我擔心,他們數管齊下,女皇已信之無疑了。”

    狄仁杰輕輕理了一下胡須,憂心忡忡地道:“血書雖然送出去了,卻不知道能不能被我的家人發現,我的家人若是發現了它,有沒有機會送到御前,如果不能,我們就連最后一線生機都沒有了。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來俊臣此時正在親自審理左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張虔勖雙腳銬著鐵鐐,雙手也纏著鐵鏈,被押上了大堂。兩廂里立即喝起了站堂威:“威……武……”

    棍棒頓地,震得地面微微發顫,讓人聽了心里發慌。張虔勖是一員百戰沙場的老將,刀光劍影都見過了,哪里會把這點陣勢放在眼里,他穩穩地站在那兒。睨著來俊臣只是微微冷笑。

    來俊臣把驚堂木一拍,喝道:“罪臣張虔勖,還不跪下!”

    張虔勖把嘴一撇,傲然道:“本帥縱橫沙場,為國立功無數。這大好江山,就有本帥的一份功勞在里面。你是什么東西,論功勞,不及張某萬一;論官位,也差著張某一大截,張某含冤入獄、何罪之有,為何要跪你這只會奉迎拍馬的小人?”

    來俊臣抓過那么多人,還從未看到一個有這么囂張的,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張虔勖,本官奉旨審你,你一介犯官,身負謀反大罪,還敢咆哮公堂,如此囂張?你若不認罪,本官可要大刑侍候了!”

    來俊臣一聲令下,手下轟隆隆地又把那些奇形怪狀、血跡斑斑的刑具拉了上來。張虔勖看都不看,兩眼望天,冷冷說道:“你來俊臣的臭名,整個天下誰人不知?想審本帥,可以!可是你御史臺,本帥信不過!要審本帥,除非三司會審……”

    張虔勖說完,轉身就往堂下走,一邊走,一邊冷冷說道:“等三司官員都到齊了,再請本帥上堂吧!”

    來俊臣氣的渾身發抖,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狂了,卻沒想到在他的地盤上竟然遇到一個比他還要狂妄的人,來俊臣把一塊驚堂木拍得“啪啪”亂響,大聲吼道:“來人!把張虔勖給我拿下,大刑侍候!”

    “誰敢!”

    張虔勖豹眼環睜,厲聲大喝,唬得那些剛剛圍上來的執役們猛然一退,來俊臣見狀怒喝道:“你們這些廢物,他手腳俱縛,廢人一個,你們怕些什么,拿下!把他給我拿下,用刑!”

    來俊臣一句話提醒了那些執役,他們猛然又沖上來,張虔勖與執役們一番廝打,奈何他雙手被縛,腳鐐又短,連大步都邁不開,起先憑著一身勇力撞開了幾個執役,隨即就被棍棒劈頭蓋臉打將下來,打得頭上流血,發髻也被打散了,披頭散發,好不狼狽。

    張虔勖身為一軍主將,幾時被一班低賤的執役如此折辱過,氣得血貫瞳仁,猛地大喝道:“本帥拼著一死,今日也要替朝廷除了你這奸佞!”

    張虔勖猛轉身,撞開幾個執役,直奔坐在審判臺后的來俊臣,來俊臣見他怒發沖冠,勢如猛虎,心中也是一虛,急忙離開座位,一邊閃避,一邊叫道:“蠢貨!都是一班蠢貨,還不快攔住他!”

    公堂上頓時大亂,來俊臣滿堂亂竄,張虔勖隨后猛追,又有一堆執役追在張虔勖屁股后面,棍棒如暴雨般只管打下去,張虔勖不管不顧,只是咬牙切齒地追趕來俊臣。

    來俊臣繞著“肅靜”牌、“回避”牌逃來逃去,不斷大叫:“張虔勖目無王法,欲當堂刺殺主審官。還不給我亂刀砍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守在堂前的佩刀侍衛們一見來俊臣下令,立時闖進公堂,衛遂忠從一名侍衛手中搶過刀來,一個箭步追上張虔勖,狠狠一刀劈去,張虔勖“啊”地一聲大叫,后背上挨了一刀。登時血流如注。

    張虔勖這時只管盯著來俊臣,其余全然不顧,強忍痛楚繼續追去。追出兩步,步子邁得大了些,被腳下鐵鐐一扯。幾乎摔倒在地,這時另一個侍衛趁機又是一刀,險些把他一條手臂都砍下來。

    那些佩刀侍衛動起手來,也不管他是不是一軍主帥了,只管把手中刀亂披風般砍將下來,只是片刻功夫,就把張虔勖砍成了一個血人,張虔勖渾身浴血,目欲噴火,狠狠瞪著來俊臣。嘶聲吼道:“來俊臣!本帥恨不得食爾之肉、飲爾之血!”

    他把雙足一蹬,猛地縱離原地,把自己當成了一件武器,投槍一般向來俊臣撞去,七八桿風火棍往他面前一叉。架住他雙臂,又復向一挑,形成一道棍網,把他整個人叉在空中,再也動彈不得。

    來俊臣指著他大叫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一名執役小心地靠近看了看,只見張虔勖被架在棍上。依舊保持著向前撲出的姿勢,身子一動不動,二目雖然圓睜,卻已沒了神韻,那執役又試了試張虔勖的呼吸,回身稟報道:“中丞,他已經死了!”

    來俊臣呼出一口大氣,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又整理了一下官袍,恨恨地道:“死了好!死了好!這張虔勖無法無天,在公堂之上襲擊主審,你們可是都看到了!把尸體搭出去!提下一個人犯……引駕都尉朱彬被押上大堂,一見那滿地的鮮血,兩腿就發軟了。

    他已經知道左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被來俊臣活生生砍殺的事了,在張虔勖之后被提審的是內侍總管范云仙。范云仙自恃服侍過先帝李治,根本沒把來俊臣放在眼里,一上堂來就沒完沒了地羅列自己所受的冤屈、所立的功勞。

    來俊臣剛被張虔勖弄得顏面無光,滿腔的怒火,哪肯聽他啰哩嗦嗦的,連拍兩記驚堂木,依舊不能讓范云仙閉嘴,來俊臣火大,干脆吩咐人割去了他的舌頭。連玉鈐衛大將軍他都敢當堂砍殺,還會在乎一個閹奴么。

    蹲在候審房里的朱彬見張虔勖被砍死,范云仙被割舌,早已是唬得面無人色。

    來俊臣坐在案后,一臉戾氣地瞪著朱彬,沉聲喝道:“朱彬,爾等勾連謀反,事實俱在,本官公堂之上,乖乖招認,可免受皮肉之苦!”

    朱彬嚇得雙膝一軟,“卟嗵”一聲跪在地上,連聲說道:“我招!我招!中丞切勿用刑!”

    衛遂忠閃身湊到來俊臣身邊,附耳說道:“中丞,此人是一只順道兒掏出來的小蝦米,他……是當過楊帆上司的!”

    “哦?”

    來俊臣聽了,臉上的怒氣登時煙消云散,他慢慢轉過頭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朱彬一番,笑微微地道:“罪臣朱彬,據本官已經查到的消息,那羽林郎將楊帆,也是你的同謀,可有此事啊?”

    朱彬被他一笑,真比被他瞪著還要害怕,一聽他說話,便魂不附體地點頭道:“是是是,中丞英明,中丞英明,楊帆正是罪臣的同黨。楊帆……楊帆?”朱彬說完才想起楊帆是誰,不禁抬起頭來,迷迷瞪瞪地看著來俊臣。

    來俊臣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道:“嗯!識時務者為俊杰,朱彬,你算是一個識時務的了。只要你肯老老實實地招供,本官這里,就不會太過為難你的。”

    來俊臣把胳膊肘兒往案上一支,傾身向前,柔聲說道:“楊帆在南市最繁華處,有十七家店鋪,真是富比王侯啊!這么多財產,豈是他一個剛剛升任郎將的人就能擁有的?你是他的同黨,可知這么多的財產是誰送給他的?為什么要送他這么大的一筆財富,想要他做什么事啊?”

    此刻的來俊臣,真像一個耐心十足的好老師,奈何這表情看在朱彬眼中,卻似看到了魔鬼在向他微笑,朱彬更害怕了,他哆哆嗦嗦地想了半天,才遲疑道:“據罪臣所知,這楊帆……是極得上官待制賞識的!”

    來俊臣臉色頓時一變,他的目的只是咬死楊帆而已,可不想咬出這么一尊大菩薩。上官婉兒是陛下面前的紅人,陛下夜奔五鳳樓,都沒忘了帶上她,這個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不等朱彬說完,來俊臣就把驚堂木一拍,喝道:“大膽!上官待制對皇帝忠心耿耿,豈能是叛黨同謀,不可胡亂攀咬他人!”

    朱彬嚇了一跳,連忙改口道:“是是是,罪臣不是說上官待制是楊帆同謀,只是說楊帆巧言令色,謀求上官待詔賞識,以接近皇帝陛下,實是不懷好意……”

    來俊臣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提上官待制了,你就只要交待,是誰用這么多錢收買他!”

    “這個……”朱彬咽了口唾沫,思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地官侍郎狄仁杰……”

    來俊臣冷冷地橫了他一眼,朱彬馬上閉緊了嘴巴,來俊臣忍了又忍,終于忍無可忍,大聲咆嘟起來:“你這個蠢才!人人都知道狄仁杰沒錢!他有那么多錢送給楊帆的話,還需要搬到南城邊上,天天起個大早來宮城么?”

    朱彬慌忙道:“是是是,罪臣畏于中丞虎威,一時嚇得有些糊涂了,請容罪臣再好好想想……”

    朱彬心道:“這人要有錢,嗯……,薛懷義有錢!楊帆成親時薛懷義還送過一份大禮的……,不成,上官待制都不成,我要是供出薛懷義來,來俊臣還不生撕了我!還有誰呢?梁王……也不成……”

    朱彬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合適的人選,不禁欲哭無淚:“旁人是不想招供難過關,我是想要招供也難過關啊!到底招誰好呢?”

    來俊臣看著他的蠢樣,閉上眼睛平穩了一下呼吸,猛地張開雙眼,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依舊保持著和顏悅色的模樣,循循善誘地道:“在本官抓捕歸案的謀逆叛黨之中,有個工部尚書李游道。這李游道出身趙郡李氏,富比王侯。而且,他身為工部尚書,掌管工程、水利、鹽池、園苑、兵器、屯田、礦冶以及貨幣鑄造,有大把的錢財經手……”

    朱彬是個好學生,來俊臣只是一點他就明白了,連忙接口道:“中丞,這楊帆身居要職,統帥羽林,他們……啊!不不,是我們,我們想要謀反,沒有這樣一個得力的人物,那就打不開宮門。

    所以……李游道許之重利,又承諾事成之后送他一個大將軍做,這才收買了楊帆為宮中內應,只等大軍殺到,便從宮中策應,率他的親信里應外合,打開宮門,迎叛軍入城,逼迫皇帝退位!”

    來俊臣側身坐著,微笑抬頭,輕輕捋著胡須,一臉悠然。

    他眼望著屋頂承塵,仿佛一個身著鵝黃衫子,姿容秀潤嫵媚的俏婦人正冉冉地飛下來,撲進他的懷抱。那小婦人風致嫣然、無處不媚,如同一朵雨后鮮潤的花朵,又似枝頭最是飽滿豐潤的一顆葡萄。

    他抬著頭,微微閉上雙眼,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那顆水靈靈的葡萄摘在手中。

    盡管大堂上還彌漫著鮮血的腥味兒,他的鼻端卻似又嗅到了那美婦人身上淡淡的、令人**的體香,來俊臣神魂俱醉。

    每個人都有所追求,有的人為國為民,有的人為千秋功業,有的人為高官厚祿,有的人為富貴榮華,有的人則迷醉于權力。來俊臣覺得,相對于這些人,他要的實在不多。其實,他只是喜歡呻吟:讓男人在他的刑具上呻吟,讓女人在他的陽 具上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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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雷霆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今天的天色陰沉沉的,從早上開始就一片陰沉,你看不到烏云,烏云已經彌漫了整個天空,整個天穹都是烏沉沉的,但是一直沒有下雨。 M

    時不時會刮過一陣風,帶著潮濕、沉悶,叫人心煩意亂的,燕子不是掠地而過,又飛快地滑向天空,看來一場豪雨是不可避免了,只是誰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來。

    女皇帝的臉色陰沉沉的,如果說那陰沉沉的天色只是叫人心中煩悶,皇帝陰沉的天色則是叫人心中畏懼了。侍候在武成殿里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恐觸了天子的霉頭,一向謹小慎微的婉兒自然也不例外,她比平時更提了幾分小心。

    武則天的心情的確很不好,一個又一個大臣被抓進監牢,一個又一個她認為對她很忠心的臣子成了叛逆,她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來?

    她并不擔心少了這些大臣,朝廷會無法運轉,天下間等著做官的人多著呢,這些衙門里等著上位的官員更不知翹首企盼了多久,如果沒有人給他們騰位子,他們也許還要等上很久很久,這場風波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可是對武則天來說,誰能保證重新任命的官員就一定忠于她呢?她已經很老了,盡管她不愿意承認,可她心里清楚,她的確是太老了。

    曾幾何時,她用盡心機,不惜鏟除那么多的朝廷重臣,只是為了能夠成為大唐帝國的皇后;再后來,死在她手中的官員依舊不計其數。更有無數的宗室王侯成為她登上至尊寶座的祭品,那時她是為了成為皇帝;

    如今呢?

    如今,她不能不考慮江山傳承的問題了。

    武承嗣的糾纏,宰相們的反擊,固然弄得兩敗俱傷,但是他們成功地做到了一點:這位女皇不得不正視她的身后之事了。

    一個皇帝,一旦為身后之事打算。即便是忠心耿耿、毫無問題、僅僅是權柄太重,有可能威脅到繼承者權威的人,他都會毫不留情地鏟除。何況現在那些人屁股并不干凈。武則天并不在乎把他們統統殺光!

    問題是,直到此刻,她依舊沒有決定。到底由誰來繼承她的江山!

    如果她最終選擇的是她的兒子,那么這些傾向于太子的臣子就是有用的,有大用的!把他們殺光,她的兒子將無人何用,而武氏一族將趁機壯大,只怕她一死,一場暴雨雷霆就會在她江山里暴發出來。

    可是這些官員們也太迫不及待了,竟然想發動兵變,逼她退位,迫她傳位給她的兒子。這些人不殺光,她的權威將受到挑戰,將會有越來越多的野心家,像野火燒不盡的雜草般,一撥又一撥地冒出來。

    可是把這些人殺光。她就無法自己來選擇繼承人了,那時候朝中將只剩下忠于武氏諸王的勢力,當她老到再也無力掌控朝局的時候,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也只能從武氏諸王中選擇一個作為她的繼續人。

    這是喜歡把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永遠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武則天,所不愿意面對的問題。

    她的心情很矛盾、很復雜。早朝的時候,發現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已經消失,添補到那些位置上的都是一些她還不太熟悉的大臣,她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很不好的女皇帝回到武成殿,剛剛坐定身子,來俊臣又來給她添堵了。

    武則天看著來俊臣呈上的供詞,雙手禁不住發起抖來。

    站在御案一側的上官婉兒不敢偷看皇帝手中的供詞,只能在心中猜測:“又是哪位大臣要遭殃了?這已是皇帝第三次出現這樣的反應了。第一次,是皇帝聽到三位宰相參與謀反,第二次是皇帝聽說有四位尚書和侍郎是叛逆同黨,這一次恐怕這官員的職位也不會小……

    想到這里,上官婉兒心中忽然為武則天生起一種悲哀之意:“皇帝真的是老了,記得當年徐敬業在揚州起兵的時候,皇帝談笑自若;瑯琊王李沖號召李氏諸王兵變的時候,皇帝依舊鎮定從容,從不曾有過這么大的反應。

    這兩年,皇帝真的是衰老的太快了,精神和體力都已無法應付這么大的變故,情緒上比起以前似乎也有些喜怒無常了。

    “楊帆!好一個楊帆!朕親自提擢他為郎將、朕賜給他一位嬌妻,他就是如此報答朕的!好啊,好啊!”

    武則天憤怒地笑了起來,上官婉兒聽到武則天口中說出楊帆兩字,不由陡然色變,一張俏臉蒼白如紙,幸好武則天并沒有注意她,而來俊臣正在專注地窺視著武則天的臉色。

    “人人都覺得朕活不長啦!都在忙著找后路!朕提拔他一個郎將,反賊就許他一個大將軍!朕賜給他一個美人,反賊就送給他十六家店鋪!大方!比朕可大方多了!”

    武則天憤懣地說著,兩道眉毛漸漸挑了起來,殺氣沖宵!

    她真的動了殺機,須知即便是都在宮里面當值,不同的職位所起的作用也是截然不同的。內侍總管不止一個,皇宮大內的總管們不下數十人,各負其責,一個范云仙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

    引駕都尉朱彬的作用也是有限的,盡管他手里掌握著六百名大角手,可是除了儀仗閱習和日常的站崗巡哨,他們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到了晚間都要到夾城宿營的。

    不要說朱彬未必能煽動六百名大角手全跟著他造反,就算能,他們想攻破從夾城到宮城之間的那道門,不到天亮怕也打不下來,那兒晚上也是要鎖門警戒的。

    可楊帆不同,他是天子最信任的衛戍部隊的將領,警戒著最關鍵的地方。他甚至有資格佩劍上殿,朝見天子。他掌握著可以決定皇帝命運、決定皇朝命脈最關鍵力量中的一支,如果他參與叛亂,只要他能煽動幾十個人隨他造反,出其不意地打開宮門,大周江山就會在一夜之間崩潰!

    武則天咬牙切齒地下令:“把他抓起來,立即處死!不!凌遲處死!”

    “大家。不可!”

    婉兒方才被武則天的話驚得兩眼發黑,這時剛剛醒過神來,忽然聽到這樣的旨意。當下什么也顧不得了,立即開口言道。

    “怎么不可以?”

    武則天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婉兒深諳保身之道。在這種事上從不插嘴,今天冒昧進言,本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過氣怒之下的武則天倒是忽略了。

    婉兒向來是謀而后動,若有進言,也必想好皇帝會如何發問,仔細籌措一下言辭。這次倉促進言,卻是根本來不及去想。

    皇帝一問,她才急急思索,緩緩答道:“楊帆……對大家一向忠心。未必會生出叛逆之心……”

    她還沒有說完,武則天就打斷了她的話,漠然道:“未必?未必的事情做得準么?羽林衛是朕防身的一口寶劍,也是架在朕頸上的一柄割喉匕首,這件兵器絕不可以操于他人之手。但有一分可疑,就足夠了!”

    婉兒膽戰心驚,此時只求緩得一緩再思良策,便隨口進言道:“大家,至少……也該問一問,此人于軍中還有多少同謀。倉促殺之,反倒是成全了他呀!”

    這句話倒是打動了武則天,武則天想了想,頷首道:“嗯!羽林衛是朕安危之所在,容不得有半點差遲,來俊臣,你把他抓起來好好地審一審,朕要知道,他還有多少同黨!”

    說到這里,武則天有些惱怒地一拍御案,喝道:“叫武攸宜那個蠢貨親自陪你去抓人!哼!朕委之重任,他連自己手下的人都看不住,真是給朕長臉吶!”

    來俊臣聽皇帝下旨立斬楊帆,本已心花怒放,不想上官婉兒突然插言,緩了一線生機,心中好不懊惱,這時聽武則天又下旨意,連忙答應下來,匆匆退出武成殿。

    來俊臣出了武成殿,立下階下想了想:“看來,這楊帆還真的攀上上官待制這根高枝兒了,十有**,是上官待制招攬的人,可惜呀,這是謀反大案,你能保他一時,保不了他一世么,這個人,死定了!”

    來俊臣退出武成殿的時候,婉兒輕輕靠在御案旁,衣袖下的小手緊緊地扶住御案,若不如此,她就要軟倒在地了。她的心突突亂跳,雙腿微微打顫,一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她早就察覺郎君有些不對勁了,卻沒想到……

    “郎君真的參與了兵變?”

    “婉兒……”

    武則天轉向婉兒,忽見上官婉兒神色灰敗,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水,不由一怔,問道:“婉兒,你怎么了?”

    “啊!大家,婉兒……”

    上官婉兒拭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前幾天受了驚嚇,這兩日睡的又少,今日天氣悶熱,胸間便尤覺氣悶了。”

    “你呀,朕是年紀大了,你還年輕著呢,這身子骨兒也不行了,唉!去歇息一陣兒吧。”

    “是,婉兒告退!”

    上官婉兒邁開顫抖的雙腿,勉強支撐著走出武成殿,一出殿門,就快走兩步,一把扶住殿柱,喘了幾口大氣:“不管郎君是不是叛黨同謀,我決不能叫他死,決不能!”

    殿里面,武則天看著上官婉兒有些虛弱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輕輕地搖了搖頭,招手喚過內侍小海,吩咐道:“傳朕旨意,調右衛進宮,所以要害之處,由羽林衛和右衛共同擔任警戒,互不從屬!”

    玄武門外,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陰沉著臉色,率領一隊鐵騎,與來俊臣撲向羽林左衛的駐地。

    天空中“喀喇喇”一聲巨雷,震得窗欞抖瑟,醞釀許久的瓢潑大雨,終于傾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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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今晚弄死他!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一道閃電如同一條猙獰的紫蛇盤旋于長空,隨即一聲巨雷,整個大地都震撼了一下。
  
  隨著這道雷聲,王德壽沖進牢房,把懷里藏著的飯籃子放在地上,解下蓑衣往墻上一掛,抖了抖淋濕的袍子下擺,這才重新提起籃子,從一間間牢房前走過去。
  
  王德壽來到狄仁杰的牢房前,探頭往里邊看了一眼,狄仁杰負手站在牢房龘中龘央,正仰著頭看著高墻面上的那個通氣孔,外面的雨水織成了簾子,把那小小的孔道遮得嚴嚴實實。王德壽揚聲道:“狄相,你家里給你送飯來啦!”
  
  狄仁杰轉過身來,緩緩走到牢門前。王德壽從籃子里拿出兩套薄衫,獻寶似地道:“狄相,你看,這是你家里送來的換用衣物。”
  
  狄仁杰微微一笑,說道:“多謝王判官了。”
  
  “呵呵,狄相客氣了。”王德壽說著,把籃子從飯門兒遞進去,狄仁杰接過籃子轉身就走,王德壽急了,連忙喚道:“狄相,請留步!”
  
  狄仁杰放下食籃,走回牢門邊,詫異地道:“王判官還有事么?”
  
  “呃…”這個……”王德壽左右看看,神情有些忸怩,他猶豫了一下,才壓低嗓音道:“狄相,德壽受中丞驅使,身不由己,不能于狄相更多方便,不過這些許小事,只要狄相吩咐一聲,德壽一定會的效勞。”
  
  狄仁杰道:“多謝判官,老夫承情了!”
  
  王德壽擺手道:“哪里哪里。區區小事嘛,不過……咳!是這樣,狄相如今罪名已定,這幾日來中丞雖未審你,可是你不交待幾個同謀,那是一定過不了關的。德壽打算借著這樁謀逆案,立下些許功勞。謀個小小升遷,狄相早晚都要招的,能否就把這樁功勞成全了我呢?”
  
  狄仁杰眉頭一挑。訝然道:“你要老夫如何成全?”
  
  王德壽吞吞吐吐地道:“呃…”德壽想到了一個人選,如今官居地官尚書的楊執柔。曾經在狄相手下任職。狄相只要承認他是你的同謀,德壽報上去,一則嘛,狄相你過了關,不用再受刑罰之苦,二來嘛,德壽也……嘿嘿、嘿嘿!”
  
  狄仁杰臉色一沉,厲聲喝道:“豈有此理!”
  
  王德壽一呆,訥訥地道:“狄相,你……”
  
  狄仁杰仰頭大笑三聲。悲憤地道:“狄謀無辜入獄,違心認罪,已是莫大恥辱,如今一個小小獄吏竟也看低我狄某人的品性,要我幫著他誣告他人!蒼天在上。我狄仁杰大可一死,留個清白,豈能行此不仁不義之舉!”
說罷,他扶住牢門,一頭就往柱上撞去,登時撞了個頭破血流。王德壽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壞了,一看他又要撞門,慌得把手連搖,急忙道:“狄相住手,萬萬不可如此,德壽不求幫忙了,這就告退,這就告退!”
  
  王德壽一溜煙兒逃去,拉開牢門沖了出去,只是片刻功夫就又跑了回來,渾身水淋淋的從墻上取下蓑衣往身上一披,也不敢再往牢里看上一眼,便狼狽地鉆了出去。
  
  任知古和裴行本抓著柵欄,急急問道:“狄翁,你怎樣了?”
  
  狄仁杰抽龘出汗巾掩住頭上傷口,若無其事地道:“無妨,只是作勢嚇退那個無良小人罷了,免得他再打老夫的主意!”
  
  裴行本松了口氣,低聲道:“如今也不知狄翁家里是否發現了那封血書,有沒有上朝鳴冤。”
  
  “但愿吧……”狄仁杰鎖緊了花白的眉毛,沉聲道:“家里是否發現血書,還在兩可之間,至于能否入宮面圣?唉!如今也不知宮中頭是個什么情況,如果已經全被武氏一黨把持,恐怕是見不到皇帝了。”
  
  他抬起手,指著那通氣孔處密如珠簾的雨水,憂心忡忡地道:“我等在此皆成囚徒,朝堂一旦盡被宵小掌握,皇帝就會成為坐在宮城里的一個囚徒!咱們是束手待斃,皇帝將眼瞎耳聾了!”
  
  ※※※※※※※※※※※※※※※※※※※※※※※※※
  
  “咔嚓!”
  
  一道驚雷,隨即一道閃電映得堂上一亮,轟隆隆又是一道驚雷,雷一個接一個地劈下來,震得人心驚肉跳。
  
  第一個雷突兀炸響時,把太平公主嚇了一跳,接下來炸雷接二連三,她倒不太在意了。太平公主在一片殷殷沉雷聲中繞室急走,一顆心也似炸了雷似的翻騰不已:“小冤家,難道真的跟著狄老狐貍造反了?我李家的事,我都不急,你跟著湊什么熱鬧,這下子被抓進‘例竟門’,你還能有活路么?”
  
  近來朝廷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太平公主一直在關注著。
  
  來俊臣咬人也是有些避諱的,除了楊帆是因為他覬覦人家娘子,橫下一條心不管楊帆是誰的人都要搞死他,對于其他人可沒有必要胡亂得罪。
  
  所以像梁王、魏王、薛懷義這些比較撓頭的人物,他現在還不敢輕易去碰,如果犯人胡亂招供,想攀咬這些人,他這一關就過不去。所以這幾大勢力派系幾乎沒有受到什么牽連。
  
  太平公主趁著這個機會,把一些被她搜羅門下的官員也捧到了比較重要的職位上,可以說在這場風波中,她也是一個受益者。所以,這場斗爭要持續到什么時候,還要牽連哪些人,她一直就很關心,在宮里安插了許多耳目。
  
  抓捕楊帆的消息剛一出宮門她就知道了,那時候武攸宜和來俊臣還沒趕到左羽林衛的大營呢。
  
  太平公主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亂轉,隨著一道閃電,一個人影突然從暴雨中一頭扎進了大廳。
  
  “咔喇喇……”又是一道驚雷,雷聲中。那人所站處雨水已迅速淌成一條小溪。
  
  太平公主搶到他的面前,急問道:“李譯,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公主,奴婢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就放心吧!”那人說著,把蓑帽從頭上推下來,露出一張沒有胡須的白凈面孔。胖胖圓圓的一張臉,天生透著一股子喜慶勁兒,正是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譯。
  
  太平公主頓足道:“本宮怎么能放心!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例竟門!進了那道門。百不存一,來俊臣那個瘋子是以虐人為樂的!本宮如何放心得下……”
  
  太平公主說到這兒,忽然看見李譯有些古怪的神氣。馬上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
  
  沒有人知道她喜歡楊帆,就連她身邊最親信的人都不知道,她要李譯去為楊帆打通關節,給他的理由也只是當年曾與楊帆同場擊鞠,很賞識楊帆而已。
  
  盡管她為了幫楊帆打通關節,付出的代價有些異乎尋常地大,僅僅是同場擊鞠有過一段香火之情的理由,似乎不那么可信,不過李譯只是她身邊的一個奴才,信不信的她才不在乎。饒是如此,如果真被李譯發現什么,卻也難為情的。
太平公主努力讓自己的神情平靜下來,緩聲問道:“本宮叫你問問徐有功現在何處,可已打聽到了么?”
  
  李譯道:“奴婢打聽過了。徐御史正在新安縣辦一樁案子,已經去了十多天了。”
  
  太平公主道:“你派人去告訴他,讓他把那邊的案子放一放,馬上回京!”
  
  李譯道:“好!明兒一早奴婢就安排人……”
  
  太平公主截口道:“現在就去!”
  
  李譯詫異地道:“公主,天色已經晚了,城門一會兒就關。如今又下著暴雨,現在安排人出城的話,怕是也走不了多……”
  
  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道:“現在就去!”
  
  “喏!”
  
  ※※※※※※※※※※※※※※※※※※※※※
  
  楊帆被押進推事院的時候,全身都已經濕透了。頭發一綹一綹的粘在臉上、肩上,還在往下淌著水,身上的皮甲已經被水浸透了,好象一下子重了三十斤,濕搭搭地粘在身上,非常難過。
  
  他被五花大綁地捆著,捆綁他用的是牛筋,經水一泡,又韌又滑,已經深深地陷進他的皮肉,稍稍一動就勒得生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叛黨的同謀,他有沒有參與其事,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他也知道一旦被抓進推事院就會兇多吉少,“例竟門”的兇名他也是聽說過的,但是他沒有辦法逃脫。
  
  當時他正在軍中,武攸宜帶來了大批侍衛,光天化日之下,營中又因朝廷多事正處于嚴密警戒當中,他想在重重包圍之中逃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他已經有了牽絆,哪能一走了之。
  
  “王判官,把人犯押下去好生看管!”
  
  與武攸宜并肩走進大堂的來俊臣一眼看見灰溜溜地走過來的王德壽,連忙吩咐一聲,王德壽剛從狄仁杰那兒回來,滿肚子的不高興,可來俊臣有所吩咐,他可不敢給來俊臣臉子看,連忙答應一聲,叫人押著楊帆隨他去了。
  
  來俊臣對武攸宜笑吟吟地道:“將軍,請入內小坐片刻,歇息一會兒再走吧。”
  
  武攸宜連忙拱手道:“中丞太客氣了,宮里頭事務繁忙,本將軍不敢稍離啊。人已經押到了,本將軍差使已了,這便告辭。”
  
  武攸宜雖是武氏核心子弟,而且素受武則天倚重,可是對來俊臣卻也不敢倨傲。武則天用人,親不如近,能夠得她寵信的人,在她面前比武氏一族的親人說話還要管用。
  
  來俊臣本來就沒想留他,只是跟他客氣客氣,他說要走,來俊臣便不再挽留,只是寒喧幾句,把他送到滴水檐下,一俟他的背影消失在二門,就急急竄回自己的簽押房,喚來衛遂忠,迫不及待地吩咐道:“楊帆已經抓回來了,今晚你就給我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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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下毒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衛遂忠聽了來俊臣的話,不禁吃驚地道:“中丞,他今天才被抓進推事院,還活蹦亂跳的,突然就死了,這……會不會太明顯了一些?”

    來俊臣冷哼一聲道:“此人與梁王和薛懷義關系匪淺,上官待制也很維護他,如果遲了,恐怕這些人會出面干涉,那時我要出手也不免有所顧忌。 m那些人現在還來不及張口,我先把他弄死,木已成舟,他們還能為了這么一個小人物跟我翻臉不成?”

    衛遂忠點頭道:“那好,我現在就去勒死他,弄個上吊的假象!”

    來俊臣喝住他道:“真是蠢才!那牢房里面有供他上吊的地方么?再說他身著鎖鐐,還被綁著,動都動不得,這副樣子居然是上吊死的,你當皇帝和梁王、薛懷義他們就這么好糊弄?”

    “那……”

    “下毒!”

    衛遂忠遲疑道:“下毒?那不擺明了是有人要他死么?”

    來俊臣陰陰一笑,說道:“怎么會呢?此人既是叛黨同謀,他的同黨陸續被抓,他還能不心生恐懼么?他必定早就準備了毒藥以防萬一,如今果然被抓,畏罪自殺,有何不可?”

    衛遂忠笑道:“中丞如此說,那卑職就明白了!”

    來俊臣道:“等他死了,在他衣領處做點手腳,弄個能藏東西的縫隙,本官就定他個服毒自殺,旁人縱然有所懷疑,又能奈我何?”

    衛遂忠翹起大拇指。贊道:“還是中丞高明,卑職這就去辦!”

    “慢著!”來俊臣又喚住他,說道:“你先找個可靠的手下把這事安排下去,不要忙著動手。他死的時候,咱們最好不在這里。”

    衛遂忠會意地一笑,說道:“中丞心思縝密,卑職明白了!”

    衛遂忠匆匆走了出去。來俊臣撫著胡須沉思了一會兒,臉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不得不說,這來俊臣雖是有名的酷吏。但是長相氣質當真是俊朗非凡、豐神如玉。他那嘴角微微一翹,帶著一些邪魅的笑意,還當真別有一種魅力。

    ……

    臨近傍晚時分。雨小了一些,推事院的官員們紛紛離開衙門打道回府,一個身材墩實矮壯、身著黑色獄吏服裝的中年漢子站在長廊滴水檐下,看著最后一句官員離開,便吩咐執役們關門。

    沉重的府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兩個執役抬著粗重的門閂,“嗵”地一聲架上去,兩旁又繞上鐵鏈,一口五六斤重的大鐵鎖“咔嚓”一聲鎖上。

    那黑衣獄吏看著他們一絲不茍地履行了全部程序,這才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開了,腰間一大串鑰匙隨著他的動作“嘩啦嘩啦”地發出響聲。

    這個獄吏名叫張立雷,原是禁軍羽林衛中的一名隊正。

    朝廷為了保持禁衛軍的戰斗力,一直保持著輪番調撥禁衛軍參加戰斗的傳統,這張立雷在與北方突厥人作戰時斬殺了對方一名賀蘭官。立下大功,本有升遷的機會,可惜傷勢太重,等他養好傷后已經不能在軍中任職了,就被調進推事院,成了一名獄吏。

    武則天對她的嫡系部隊還是相當照顧的。盡可能地免除他們的后顧之憂,以便讓他們盡忠于自己。

    被抓進推事院的人大多都是做官的,盡管人人都知道一旦被抓進推事院,便是九死一生的結局,可是為了讓自己的親人少受一點虐待,他們的家人還是會心甘情愿地上下打點,所以在這里做事的獄吏獄吏,收入相當豐厚。

    然而,對一個有望成為將軍,光宗耀祖、光大門楣的軍人來說,到了這里也就意味著他的人生只能止步于此,受此打擊的張立雷在獄中一向沉默寡言,就算是他手下那些比較親近的獄卒和執役們也有些畏懼于他。

    膳房里正在煮飯。左右兩邊各有一處廚房,廚房里煙氣滾滾。雖然柴禾都是儲放在棚子下面的,可是因為這傾盆大雨,柴禾都受了潮,漚出濃濃的煙氣,正在做飯的幾個廚子不斷地咳嗽著。

    左邊的廚房是給獄卒獄吏們準備的飯菜,雖然也是大鍋菜,談不上精致,不過菜色還是很豐盛的。右邊的廚房是給犯人們準備的飯菜,三口大鍋,清一色都是用陳米熬的稀粥,里邊隨便扔些菜幫子,這一來連菜帶飯帶水就都有了。

    張立雷站在廚房門口朝里邊張望了一眼,揚聲喊道:“鄭小布!”

    廚房里一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大師傅正拿著一根粗木棒子在飯鍋里胡亂攪動著,聽到有人喚他,忙把棒子一扔,一邊抓起搭在肩頭的汗巾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趕到門口,瞧見張立雷,忙點頭哈腰地道:“張頭兒,有什么吩咐嗎?”

    張立雷板著他那張棺材臉,說道:“‘臨七號監’剛抓進來一個犯人,還沒來得及通知他的家人,今天是沒人送飯來的,一會兒送牢飯的時候,你記得多準備個盆兒!”

    “好嘞!頭兒放心就是!”

    兩人說話的當口,廚房對面長廊下,兩個執役悄悄走到了一起,隔著稀薄的雨幕往這邊瞧了一眼,低低說了幾句什么,然后錯肩而過。風雨中,這一切隱隱地透著一種怪異的氣氛……咣當!”一聲,牢門打開了,張立雷手里拎著鑰匙,一瘸一拐地走進去,這間牢房有八個牢間,關的都是那些犯案高官的親信屬下,他們的家眷都在外地,沒人送飯,只能由牢里供應飲食。

    牢房中間的通道上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盞油燈,一共三盞燈。牢門一開,凄風苦雨撲進門來,那燈火在風雨中搖搖欲滅,映得張立雷的臉龐青滲滲的。

    四個獄卒抬了盛著菜粥的大桶走進來,停在第一處牢房門,后面還跟著幾個打下手的人,有人從裝飯盆的桶里拿出一個來。另一個人從粥桶里盛出一舀子菜粥,倒在那飯盆里,遞給鄭小布。鄭小布走到牢門前把飯盆兒往飯門里一塞。

    很快,八個牢間都送完了粥,鐵門“咣當”一聲關上。重新鎖好,又奔了下一處牢房。

    引駕都尉朱彬被抓進推事院的時候,牢房已經關滿了人,他被押在西廂靠墻的一間臨時牢房里。這間臨時牢房原本是儲放煤炭的所在,砌的是磚墻,不像正式的牢間一樣用粗大的木柱隔開,從中間的縫隙可以清楚地看見里邊的一切。

    牢房不大,沒有窗戶和通風口,里邊也沒點燈,黑咕隆咚的。因為門不是正規的牢門。沒有飯門兒可以往里遞東西,牢門外的墻上插著一根備用的火把,有人點燃火把,張立雷打開房門,那持火把的執役彎著腰。頭一個走進牢房。

    朱彬被綁在中間一根立柱上,因為這牢房不是正式的牢房,外面的人不開房門就無法看清里邊的情形,貿然進入的話怕受到犯人的襲擊,所以里邊的犯人不能自由行動,都被綁在柱子上。

    一碗菜粥盛出來。張立雷瞟了一眼綁在柱子上的朱彬,朱彬連忙討好地向他笑笑,乞求道:“張頭兒,我想方便一下!”

    張立雷板著臉問道:“大解還是小解?”

    “小解!”

    “那就解在褲子里頭吧!”張立雷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對鄭小布道:“快著些!”

    鄭小布二話不說,端起菜盆兒湊到朱彬嘴上,一盆菜粥就倒了下去。

    朱彬已趕緊張開嘴巴,努力吞咽起來,那粥也好、菜也罷,根本顧不上咀嚼,只是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饒是如此幾乎也跟不上鄭小布的速度。

    一盆粥喝完,朱彬已憋得臉龐通紅,呼呼地喘氣,張立雷轉身走去,牢門砰地一聲又關上了,房中頓時黑漆漆一片。

    再下一間就是關押楊帆的所在了。張立雷走到牢房前,掏出鑰匙開門,牢門打開,持著火把的執役率先走了進去。

    這片牢房是依著地勢,背倚墻壁建成的,原本用來儲放御史臺的各種物資。楊帆所在的這間牢房同樣沒有窗戶,牢房里黑漆漆的,不過他這間牢房比起朱彬所在的那間牢房可要舒服多了。

    這間房屋比較規整,比朱彬所在的那間牢房寬敞一倍,舉架也比較高,進去不用彎著腰。這間房子原本是用來儲放紙墨筆硯各種辦公用具的所在,所以里邊非常干凈,東西也未全部清理,臨墻還有一個木架,地面上散落著一些紙張。

    楊帆被綁在立柱上,于一片漆黑之中正在苦苦思索著如何脫困。

    他知道自己是被攀咬的,而攀咬他的人能是誰呢?楊帆思來想去,很快就想到了朱彬。朱彬本就與他不合,眼見他高升之后又心懷嫉恨,如今他被抓到推事院來,攀咬自己以泄私恨,這是很可能的事。

    想到這里,楊帆稍稍定了些心,朱彬與他接觸并不多,一經審問、對質,是不可能說出什么有力證據的,他是羽林衛的將領,這是皇帝最親信的武裝,審理他必定會比較慎重。再者,他掌握著相當龐大的人脈,婉兒那里就不必說了,梁王和薛師一旦知道他的處境,想必也不會袖手旁觀。

    所以對脫困他還是比較樂觀的。不錯,一進例竟門,便是九死一生之局,可例外畢竟還是有的,他并沒有參予謀反,朱彬縱然攀咬他,一經對質審訊,必然也是漏洞百出。

    就算朝廷上各派系勢力有所爭斗,以他目前的官職地位,也不應該進入那些大人物的眼界,成為他們必欲鏟除的對象。面對這樣的審判結果,相信御史臺的人不會冒著得罪薛師和梁王這等人物的危險而必致他于死地。

    他此時絕對不會想到,的確有個大人物要置他于死地,此人竟然就是御史臺正堂,

    牢門外昏暗的夜色下,兩個獄卒對視了一眼,目光閃閃發亮。其中一個拿出一個飯盆兒,輕輕敲了敲盆沿,另一個會意地點點頭,把飯盒接過來,盛了滿滿一勺菜粥,遞給鄭小布。

    張立雷進了牢間,依舊板著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棺材臉,惜字如金地說了一句話:“喂!”

    鄭小布湊到被綁在柱上的楊帆面前,沒好氣地說道:“張嘴!”

    楊帆驟見光亮,一時不能適應,他瞇起眼,還沒看清面前的人,菜盆兒就湊到了他的唇邊,一碗菜粥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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