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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暗通消息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開飯了!”

    鄭小布用飯勺子在桶沿上使勁地磕打了幾下,一看已經到了楊帆的牢房前,便把飯勺往桶上一掛,拎起一個食盒。 m張立雷板著臉打開牢門,鄭小布剛一走進去,張立雷就有意無意地站到了門前。

    楊家送來的飯菜是很精致的,楊家的廚子擔心阿郎吃不好,煞費苦心地準備了幾道可口的菜肴,不過依著慣例,最可口的菜還是被執役們截留了。

    張立雷有意無意地橫在門口,兩個佩刀的執役便站在門口聊起天來,壓根沒有進去的意思。自從執事院被歹人闖入,連殺十五人,又逃之夭夭以后,武則天大為震怒,調了奉宸衛的官兵來加強執事院的防衛。

    這是對付謀逆要犯,保護的又是朝廷的執法衙門,動用武裝名正言順。如今這執事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衛十分森嚴,執役們就有些松懈下來,如此嚴密的戒備之下休想有人逃脫,他們也就偷了懶。

    楊帆正在地上躺著休息,房門一響他就站了起來,牽動鐵鏈發出“嘩愣愣”的一陣聲響,門一開,光線射入,楊帆微微瞇起了眼睛。

    整天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他的神情不免有些萎靡。唇上、頜下都長出了寸長的髭須,頭發也蓬亂著,猶如一只關在籠中的野獸。

    鄭小布把食盒放下,楊帆看了他一眼,緩緩舉步上前,彎腰去拿食盒。鄭小布扭過頭去向外面飛快地掃了一眼。突然壓低嗓音問道:“楊郎將,你的罪證有三,其一:朱彬檢舉,你與他同謀,欲待兵變之夜里應外合,打開宮門,控制皇帝寢宮!”

    楊帆一怔。彎下的腰又慢慢直起來,盯著鄭小布,目中泛起一抹奇光。

    鄭小布道:“郎將罪證之二。司禮卿裴宣禮供認,是由他負責接洽,讓你收受了工部尚書李游道的重禮。并接受了一個許諾:事成之后封你為大將軍。郎將的罪證之三,便是驟然暴富,有巨額財產來源不清!楊郎將,你對此有何解釋?”

    這番話若是在公堂之上由來俊臣問起,那是最恰當不過,而今卻是由鄭小布問出。這鄭小布只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廚子,腰里系了一條油漬麻花的藍布圍裙,頭上扎著一條已經看不出底色的布帕,油光光的胖臉卻極為嚴肅、鄭重其事的樣子,仿佛一位升堂問案的官大老爺。情形實在有些可笑。

    楊帆隱隱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沉聲答道:“楊帆入宮后,曾在朱彬麾下做過一些時日的大角手,不過彼此并無私交,不但沒有私交。相反還有芥蒂。楊某曾受過朱彬的排擠,此事朱彬身邊的兩個親兵是清楚的。”

    鄭小布眉頭一皺,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楊帆回想了一下,說道:“大約前年冬天,我記得此事過后不兩天,楊某就調到武成殿去作侍衛了。你若查閱金吾衛中關于楊某的履歷記載,便可以知道詳細的時間!”

    鄭小布點點頭,又問:“裴宣禮一事,你如何解釋?”

    楊帆道:“此事楊某無從解釋。你說的這位禮部官員,楊帆不曾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既是禮部官員,經常出入宮闈,那么楊某大概是見過他的,或者與其有數面之緣吧,只是無法從這個名字想起他到底是誰。若說楊某與此人有所勾連,實在荒唐之極。奈何,他有一面之辭,我卻沒有旁證啊!”

    鄭小布又道:“好!那么,你那十六家處于旺市的店鋪,又是何人所贈呢?”

    楊帆聽到這里,卻不禁猶豫起來。

    實際上,他現在只是隱約猜到了鄭小布的來意,以上兩個問題,就算鄭小布是詐供,他也是要這么回答的,即便是來俊臣升堂公審,他的回答依舊如此,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所以盡可坦率回答。

    可是這第三個問題卻不然。因為他與沈沐確實有所謀劃,雖然他沒有參與宰相們的兵變行動,但是從長遠來說,他與沈沐所謀劃的東西與宰相們所做的事情目的是完全相同的,都是為了恢復李唐江山,只不過一個是穩扎穩打,一個是行事促急罷了。

    如果這鄭小布是來詐供的,一旦問出送禮人是趙逾,必然有人去查。楊帆的門子就是隱宗的人,他出事后,趙逾恐怕早就做了準備,這一查怕是徒勞無功。如果真被他們查出了什么,朝廷中的這些刑獄高手也并非一班廢物,恐怕就要查出大問題。

    沈沐行事再隱秘,那么龐大的力量,動輒那么巨大的財富流動,除非人家不注意,一旦注意到你,有心去查,怎么可能滴水不漏?那時候,這樁罪名洗脫了,卻有另一樁罪名加身,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好,現在這樣還可以咬定是誣告,到那時可就真的無從辯駁了。

    如果鄭小布是他所想的那個人派來的,把這個秘密告訴她,怕也于事無補。如今去找,十有**已經找不到沈沐這個人了,甚至連他們在洛陽的聯絡點都不可能找到。即便找到他們,依舊無法給朝廷一個叫人信服的理由。

    沈沐憑什么要把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送給他?他楊帆只是一個郎將,是軍中的武將,而不是洛陽的地方官員,沈沐這個“大商人”就算想要找個靠山,謀求經商的便利,也絕對不可能找到他的身上,事出反常必為妖,認真查下去……還不是弄巧成拙?

    鄭小布見他有所遲疑,微笑了一下,說道:“楊郎將,你可以相信我,這是那人叫我示與你看的一件信物!”

    鄭小布說著,又扭頭看了一眼,從懷中小心地掏出一樣東西,托在掌心。

    草蜢?

    楊帆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隨即才想起這只草蜢的來歷。這件事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卻沒想到當日在龍門久候婉兒不歸時,用野草信手編成的這只草蜢,婉兒居然一直保存到今天,楊帆的心中不禁一陣激蕩。

    鄭小布手腕一翻,把那草蜢收好,說道:“郎將現在可以說了么?”

    楊帆已經相信他是被婉兒收買的人了,可是這件事他如何說與婉兒聽呢?就算他合盤托出,依舊無濟于事,沈沐不可能站出來承認,否則整個事機敗露,他依舊要完蛋大吉,還要拖上一大幫陪綁的。

    鄭小布急道:“時間緊迫,楊郎將,你可拖延不得!”

    楊帆道:“其間緣由,實在是一言難盡。贈我店鋪的人……乃是西域一位豪商。他的身份,我實在無法提起,他贈我財產的理由……,唉!總之這一切實與謀反無關啊。”

    楊帆吞吞吐吐,實在不知該如何解說,鄭小布嘿地一聲,道:“那人對我說,不管是誰,既贈你厚禮,必定有求于你。你是軍中武將,而非地方官,不管是誰有求于你,所求之事必難張揚,所以,人家早料到你難以啟齒了!”

    楊帆驚訝地看向鄭小布,婉兒聰慧博學不假,可是她的才華并不體現在這些方面,這個自幼長于深宮的女子竟然“料敵機先”,連他的反應都已經猜到了?

    鄭小布道:“那人交待說,你若不便說出,那便不說。只是,等你受審時,無論如何須按我教你的一番話交待。”

    楊帆趕緊道:“請講!”

    鄭小布道:“若是公堂上審你,問起這店鋪來源,你只管一口咬住是受一位貴人饋贈,若是人家問起此人的名姓身份,你堅不吐實便是!”

    楊帆頷首道:“楊某記住了!”

    鄭小布急急道:“千萬咬住這句話,否則便救你不得了!”

    鄭小布說罷快步走了出去,一個執役懶洋洋地問道:“你這小子,怎么摩蹭這半天?”

    鄭小布手按著腰帶,說道:“正好有些內急,順便就在墻角解決了一下……七天后行刑!”

    當小蠻聽到這個消息以后,整個人都被徹底擊垮了。她現在只想見一見楊帆,在他臨刑之前,再見自己的丈夫一面。可是,就連這也成了奢望。她再想進宮已經沒了理由,執事院里也不允許探監。或許……,她只能等到行刑的那一刻,在法場上再看夫君最后一眼?

    聽到這個消息后的那一天,小蠻徹夜不眠,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忽然被她想起了一個人。她想到了來俊臣的妻子王氏夫人,王夫人當然不可能影響御史臺的案件審判,但是做為御史臺正堂長官的夫人,叫她行個方便,帶自己去見丈夫一面,這事總還辦得到吧?

    小蠻當天就趕到博古齋,叫店伙去來府告知,說店里又進了幾件極希罕的古董,請夫人來店里看看。小蠻在店里等了一天,王夫人也沒有來。第二天南市剛一開門,小蠻便又趕到店里守著,大約半個時辰之后,王夫人終于來了。

    王夫人帶著兩個侍女緩步走進博古齋,她這邊剛一進去,旁邊就繞出一個伙計來,把一面牌子杵在了門口,上面寫著兩個大字:“打烊!”

    王夫人繞過“蕭墻”,笑著說道:“楊家娘子,你店里進了什么稀罕的古董啊?咦?楊家娘子,你……你這是作什么?”

    小蠻早派了人在外面等著她來,王夫人還沒到門口,小蠻就已經讓店里的掌柜和伙計們回避了,王夫人剛一繞過“蕭墻”,小蠻便盈盈拜倒,悲切地道:“王夫人,小蠻有一事相求,萬望夫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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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我說殺不得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則天要把一眾亂臣賊子處以絞刑,并棄市三日的旨意下達以后,御史臺上上下下便忙碌起來。
  
  因為狄仁杰傳出血書,使皇帝起了疑心,派通事舍人齊峰到御史臺勘驗官員們是否是因為受了嚴刑逼供才屈打成招,來俊臣雖然糊弄過去了,也擔心夜長夢長,再生枝節。干脆把心一橫,以在押官員們的名義,炮制了一份《謝死表》,女皇據此下達了處死的命令,可是實際上還有許多犯人根本沒有認罪甚至沒有審過呢。
  
  來俊臣只得把所有侍御史都召回來,趕緊把這審訊該走的程序都走一遍,因為這些審訊的筆錄、供詞等一應要件,都要交大理寺備案的。萬一哪天皇帝一時興起,再派個精通刑獄的官員去調閱案卷,要件不全一定可以叫皇帝發現定案草率。
  
  左御史臺一共有十五名巡回侍御史,除了來俊臣本人,整個御史臺也就只有這十五個侍御史有權升堂問案。
  
  在武則天掌控朝政以前,侍御史只負責推詳案件、彈劾官員,人犯是否有罪要由刑部審理,大理寺復審,死刑犯還要由皇帝進行此決,經過這三道審理關才能執行死刑。
  
  武后當朝以后,為了更方便地打擊反對勢力,強化了侍御史的權力,簡化了死刑的審批環節。從此,侍御史集調查、審判、執冇法三重權力于一身,有權將犯人就地處死,且犯人無權上訴。
  
  來俊臣之所以能一手遮天,正是因為御史臺掌握著這等生殺予奪的權力。十五個侍御史如今都在京里,再加上來俊臣本人,共分成八組,兩人一組,把御史臺的各處公事房都充作公堂,突擊審理人犯。
  
  與侯思止搭檔共同審理犯人的就是剛剛回京不久的徐有功。徐有功今年已經五十出頭,身形瘦削,容貌清翟,因而顯得比較年輕,看起來也不過四十上下的樣子。
  
  侯恩止其實也不胖,不過他兩腮內陷,下巴尖尖,胡子稀疏,與徐有功的堂堂儀表比起來,不免就相形見絀了。
  
  來俊臣在朝中以孤臣自詡,不結黨不立派,以示對武則天的忠心。徐有功在御史臺這個小朝廷里就像是第二個來俊臣,他也是不結黨不立派,他就是想結黨也無從結起,因為整個御史臺,除了他,所有的官員都是依附于來俊臣的。
  
  “嗯……”現在……,審理……”,
  
  侯思止裝模作樣地翻著犯人花名冊,等著旁邊的書吏提示,耳畔突然“啪”地一聲炸響,把侯思止嚇得一哆嗦,徐有功用力一拍驚堂木,板著臉孔,中氣十足地喝道:“來啊!提人犯楊帆!”
  
  侯恩止沒好氣地橫了徐有功一眼,袖子一拂,腦袋扭到了一邊。
  
  不一會兒,楊帆手銬腳鐐叮當亂響地被提上公堂,徐有功伸手去拿驚堂木,侯思止手疾眼快,一把奪過驚堂木,“啪”地一拍,厲聲喝道:“罪臣楊帆,還不跪下受審!”
  
  徐有功咳嗽一聲道:“侯御史,這又不是敬天禮地、祭拜祖先或者朝廷的冊封大典,怎么還下起跪來了,嫌犯上堂需要下跪么?本官怎么不知道!來中丞每見陛下,必行五體投地大禮,那是中丞以他獨有的方式向皇蒂表示敬意。公堂之上,你我可不能執冇法犯法呀。”
  
  侯思止被他一番嘲諷,一張瘦臉登時紅的像只猴子屁股,可是徐有功所言有理,侯思止無從辯駁,只好向楊帆喝道:“犯官楊帆,今有引駕都尉朱彬告你與他同謀,欲為叛黨內應,結眾謀反,顛覆大周,你可認罪么?”
  
  徐有功慢條斯理地又道:“侯御史,還沒有問清名姓,驗明正身呢,你急什么?”
  
  侯思止忍無可忍,說道:“這人就是楊帆,還能有錯嗎?”
  
  徐有功捋著胡須,悠悠然道:“有錯沒錯,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本官問案,素來一絲不荀!”
  
  侯思止氣的丟下驚堂木,拂袖道:“你驗!你驗!”
  
  徐有功把楊帆的名姓、籍貫、現任的職務,從頭到尾問了一遍,旁邊書吏核實無誤,這才把他的罪名重復了一遍,問道:“你可認罪?”
  
  楊帆穩穩地站在堂上,沉聲答道:“徐御史,楊某無罪可認!”
  
  徐有功兩道濃眉微微一挑,問道:“無罪可認,此言何解?”
  
  楊帆道:“楊某不曾犯罪,自然無罪可認!楊某雖然曾在朱彬麾下任職,與他卻沒有什么私交,更不曾與他策劃,謀反。朱彬的供詞全是因為受刑不過、胡亂攀咬,楊某是被人冤枉的,還請御使明察。”
  
  侯恩止按捺不住,搶著說道:“公堂之上,休得狡辯!司禮卿裴宣禮業已承認,是他從中引介,帶你去見冬官尚書李游道,收受他巨額賄賂,李游道還曾向你許諾,一旦成功,將提擢你為大將軍!”
  
  楊帆道:“那李游道怎么說?”
  
  徐有功馬上插口道:“李游道不肯認罪,正在審理!”
  
  楊帆心中一寬,說道:“楊某實不曾與任何人串連謀反,更不曾接受過他人的賄賂,楊某愿與朱彬、裴宣禮當堂對質!”
  
  徐有功緩緩地道:“朱彬急疫暴死,已經不能與你對質了。至于裴宣禮么……”,
  
  他瞟了一眼侯思止,侯思止叫過一個書吏問了幾句,對徐有功低聲道:“裴宣禮如今正在衛御史處作證,暫時不能過來。”
  
  說完又看向楊帆,大聲道:“罪囚楊帆,你不要心存僥幸,以為可以蒙混過關!你說沒有收受他人賄賂,那么你在南市陡然擁有的十六家店鋪,從何而來啊?”
  
  楊帆道:“你說那店鋪么…”乃是一位貴人饋贈!”
  
  侯恩止追問道:“你這貴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為何饋贈于你?”
  
  楊帆道:“此乃楊某私事,不便奉告!”
  
  侯思止大怒,一拍驚堂木,喝道:“楊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受些皮肉之苦才肯乖乖吐實嗎?來人啊!”
  
  “且慢!”
  
  徐有功又說話了:“侯御史,這是謀反大案,事關重大,如果草率用刑,嫌犯受刑不過,違心招供,不免會冤枉了好人。本官以為,還是多多搜集真憑實據,叫他無從辯駁,俯首認罪那才妥當。”
  
  侯思止橫了徐有功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依著你徐無杖,該怎么搜集證據啊?”
  
  徐無杖乃是徐有功的綽號,徐有功原本是蒲州半官,因為他斷案從不動用刑罰,而是多方偵緝,用大量無可辯駁的罪證使犯人主動認罪,所以很受地方愛戴,敬稱他為“徐無杖。”徐有功得以入朝為官,就是因為他的這個賢名傳到了武則天耳中。
徐有功道:“朱彬雖然死了裴宣禮還活著嘛。等他那邊作完了證,再提他過來就是,急些什么。另外,想知道楊帆那店鋪是誰贈給他的,可曾派人去洛陽府調閱簿冊,查一查從誰那過戶來的?”
  
  侯思止忍了忍怒氣,對他低聲道:“徐御史,來中丞急著結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為難侯某,你這是跟來中丞作對啊!”
  
  徐有功若無其事地道:“徐某只是秉公斷案,何談與中丞作對?”
  
  侯恩止低聲道:“你以為侯某蠢到不知去查店鋪過門契約我早就查過了!問題是,查無此人!這條線斷了懂嗎?朱彬和裴宣禮已經承認楊帆是他們的同謀,此人謀反還能有差么?一頓板子打得他招供,這案子便結了,何必那么麻煩?”
  
  侯思止這番話,說的倒也理直氣壯。因為“以事實為根據。”這是近現代法律中才出現的一條半決依據,唐朝時候判案的主要依據是什么呢?
  
  是口供!
  
  所謂“罪從供定。”所以,來俊臣才絞盡腦汁,不遺途力地想出大量非人的刑具,用來迫取口供。所以武則天雖然沒看到什么憑據,只見到大臣們畫了押、按了手印的供詞,就理所當然地做出了裁決。
  
  不過,口供作為證據也有一些相應的要求,在“罪從供定”這個原則之下,還有一個“眾證定罪”原則,也就是說口供必須是三人以上的供詞才能生效,這就是所謂的“三人證實,二人證虛”。
  
  如今楊帆的罪,已經有朱彬、裴宣禮兩人的供詞,只要再有一人,不管是他本人還是李游道,楊帆就可以被扔進死囚牢待決了。
  
  那么來俊臣為什么不隨便再找個人來作為第三份證詞呢?
  
  因為楊帆在宮里掌兵,雖然官職不大,在這起“謀反案”中的作用卻是極大的,是這起謀反案中的重要角色,來俊臣刻意給他安排這樣一個角色,就是為了綁死他,不讓他逃脫,誰讓他背后有那么多的勢力撐腰呢。
  
  因為楊帆的作用重大,為了弄得像那么回事,來俊臣才幫他編出了與朱彬同謀、裴宣禮穿針引線,李游道招攬重用的這樣一個故事,這才顯得反賊行事縝密,同時涉及的人少,破綻也就少,免得楊帆背后那幾座靠山插手,發現漏洞。
  
  誰知此事想要結案,這樣的設定反而是作繭自縛了,李游道還沒認罪,楊帆也不認罪,來俊臣又不好隨便找個人來,再充當楊帆謀反的知情人,只好一面嚴常李游道,一面想迫使楊帆自己招供。
  
  侯恩止這番低聲言語,把姿態放低,算是給足了徐有功面子,可是徐有功并不領情,冷冷地道:“于法不合之事,不可以!”
  
  侯恩止已隱忍良久,見他如此不講情面,不由勃然大怒。他當初在坊間廝混、賣餅為生時的潑皮作派登時顯現出來,侯思止噌地一下站起來,一腳踩著坐椅,一邊挽著袖子,怒氣沖沖地道:“徐無杖,你以為就你懂得王法,侯某人就不懂王法嗎?某記得,犯人若是狡賴不招,可以用刑的。”
  
  徐有功看他擺出一副潑皮樣兒來,不急不惱,緩緩點頭道:“不錯!是可以用刑,刑訊可以每隔二十天一次,總共不得超過三次,總杖數不得超過兩百杖,若拷訊致死,主審官不負責任!原來這個規矩你也知道啊?”
  
  “啊?啊”,…,本官……本官當然知道!”
  
  侯思止基本上就是個文盲,要不然也不會在審訊魏元忠時,鬧個案犯魏元忠坐著,他這個主審站著受訓的笑話來了。徐有功說的這些其實他還真不知道,他只知道,確實可以刑訊逼供罷了。
  
  如今徐有功也證實了這一點,侯思止就更有底氣了,他獰笑一聲,向堂前執役們遞個眼色,抓起驚堂木使勁一拍,喝道:“來啊!給楊帆用杖,打到他招為止!”
  
  徐有功慢條斯理地道:“要是楊帆不招呢?”
  
  侯思止道:“那就打足兩百杖再說!”
  
  侯思止如此囂張,固然是在氣頭兒上,有些不計后果,卻也是因為有所憑恃。薛懷義上次大鬧推事院之后,擔心來俊臣陽奉陰違,每天都派人過來探看楊帆,可是自從皇帝確認謀反罪名并下旨處決以后,薛懷義就沒有再派人來過了,看樣子,他也有了忌憚。有了這一節,侯思止的膽氣就足了。
  
  徐有功緩緩地道:“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連打兩百杖,侯御史,你這是擺明了要把他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啊?”
  
  侯思止大聲道:“我侯某人就把他活活打殺在此又能如何?”
  
  徐有功噌地一下站起來,大喝道:“徐有功在此,此人就不能死!”
  
  侯思止大喝:“動刑!”
  
  徐有功大喝:“誰敢!”
  
  侯思止抓起一把簽子擲到堂下,怒喝道:“立刻用刑!先打一百,若是不招,再打一百!”
  
  徐有功抓起一把簽子擲到堂下,大聲道:“把侯恩止拖下去,剝了官衣,重打六十大板!”
  
  楊帆這個犯人自打上了大堂還沒說幾句話就成了旁觀者,上頭兩個主審官先是唇槍舌箭,繼而劍拔弩張,兩旁手執漆紅大棍的執役公人看著滿地亂跳的簽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聽哪位官員的吩咐才好。
  
  侯思止指著徐有功的鼻子道:“徐有功,你敢包庇罪犯?”
  
  徐有功像撣蒼蠅似的,揮了揮手道:“本官秉公執冇法,何來包庇一說?”
  
  侯思止一指楊帆,大叫道:“本官欲訊問口供,你卻橫加阻撓,這還不是包庇?”
  
  徐有功道:“依我大周律之斷獄律,訊問罪囚,必先以情,審其辭理,反復參驗,猶未能決,事須訊問者,立案,取見在長官同判,然后拷訊,違者,杖六十!本官哪里不對了。”
  
  侯文盲被徐有功這段話給弄蒙了,小眼睛眨了眨,氣焰頓時小了些,訥訥地問道:“你……,你說甚么?”(未完待續)【本文字由 醉吧更新組組長@真誠可愛美少年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第357章 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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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有功慢條斯理地道:“不懂了吧?所謂先以情,審其辭理,反復參驗,猶未能決,須訊問者,立案,取見在長官同判,然后拷訊。m這是什么意思呢?”

    徐有功坐回椅上,撫著胡須,慢條斯理地道:“這就是說,你想拷訊,可以,不過你的罪證佐仗詳細,犯人不肯認罪,這樣的情況下,寫下正式的請示行本,由堂官作出批復,然后才可以用刑。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徐有功就像一個很耐心的老師,一句句解釋著,侯思止站在那兒,忽然發覺這一幕與前幾天被魏元忠戲弄時一般無二,趕緊坐下來,不肯站在那兒受訓了。

    徐有功道:“這用刑的目的不是獲得破案的線索,而是犯人面對實證拒不認罪,如此,方可用刑迫其招供。”

    “去你娘的!”

    侯思止終于忍無可忍爆了粗口,自打他進了這御史臺,眼見耳聞,有哪個人是這樣辦案的?不錯,他徐無杖是這么審案子的,可是旁人以刑罰逼供,也沒見他多加言語啊,偏偏今天與自己同堂問案,便生出這許多是非,這不是誠心跟自己為難嗎?

    徐有功臉色一沉,怒道:“侯思止,你敢出言不遜?”

    侯思止道:“出言不遜又如何?老子還要打你呢!”

    言猶未了,侯思止一記左勾拳就打向徐有功的下巴。

    徐有功是什么出身?雖然他五十出頭了。可是他從一開始就在司法口兒做事,在地方上從一個巡捕、班頭、巡檢一路升到縣尉、通判。當年也曾拎鎖鏈提戒尺,干過抓捕罪犯的事情。身手十分敏捷。

    侯思止一拳打來,徐有功身形一矮,一記“沖天炮”就打在侯思止的下巴上,把這個賣餅的侯思止給打將出去。滿堂的衙役都看呆了,就見兩位侍御史也不顧體面了,穿著官袍就在大堂上動起手來。

    楊帆站在那里。看了這般情形,心中只覺好笑。

    這徐有功對他的維護他能感覺出來,聽侯思止喚徐有功為徐無杖時,他就知道此人是誰了。徐無杖在京里還是小有名氣的。只是楊帆也不清楚,徐有功對他的維護是出于他一向的執法公正,還是受人所托。

    不過,他是罪犯,不能上前幫忙,而且徐有功此時并不吃虧,雖然他比侯思止大了十多歲,兩個人動起拳腳,反倒 侯思止落了下風,不斷地挨打。這情形也用不著他幫忙。

    兩位主審官在堂上大戰,早有人一溜煙兒去通知來俊臣了,來俊臣聽了只氣得鼻孔冒煙,匆匆趕來一看,果然看見楊帆沒事人兒似的站在一邊,兩位主審在堂上大動拳腳,打得衣服也亂了,幞頭也歪了,“執”、“法”、“嚴”、“明”四個簽筒內的簽子丟得到處都是。不由大吼一聲:“住手!”

    徐有功手里拿著驚堂木正要扔出去,侯思止手里拿著一本簿冊正擋著臉,一見來俊臣趕來,侯思止趕緊丟下簿冊,跑上前去,張開嘴巴告狀:“中丞你看,徐有功打人啊,連卑職的牙都打掉了兩顆!”

    徐有功把驚堂木一放,整理了一下衣衫,站在那兒理直氣壯地說道:“重刑之下出冤鬼!下官既然也是主審,侯思止濫用刑罰,下官就不能坐視不理,侯思止受下官阻止,惱羞成怒,竟對下官動了拳腳,堂上眾人個個看得清楚,可以作為下官的人證,還請中丞為下官作主!”

    來俊臣一瞧這個徐無杖,不禁頭痛不已。來俊臣如今在朝里簡直是一手遮天,為何偏偏拿徐有功沒辦法呢?因為徐有功這個刺頭兒在朝里已經是太出名了。

    徐有功當初被武則天從地方調到京城作官時,先是在大理寺里做司刑丞,那時候他就和來俊臣交過手了。

    當時來俊臣判了一個縣的縣尉是瑯琊王李沖一案的叛黨同謀。以前御史臺轉過去的卷宗大理寺只管入檔,并不質疑,偏偏徐有功新官上任,從案卷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雖然不能完全為那縣尉脫罪,卻也減輕了他的刑罰,只判了個流放三千里,而非死刑。

    來俊臣不服,告到御前,徐有功竟在朝堂上和武則天理論起來。君臣二人辯論半天,因為徐有功言之有理,證據充足,武則天竟然讓步,許可了他做的判決。武則天以前只是聽說過徐有功的賢名,便下旨把他調進京了,這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有功在大理寺任職三年,糾正來自刑部和御史臺的數百起冤假錯案,三年期滿,調到秋官(刑部)任秋官員外郎,秋官郎中楊明笙被楊帆殺死之后,他又升為秋官郎中,結果這位秋官郎中又跟他的頂頭上司周興干上了。

    周興那時剛把自己的頂頭上司刑部尚書張楚金干掉,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有一次他把宗室子弟李仁褒兄弟二人涉嫌謀反的案子交給徐有功去辦。其實只是讓徐有功走個流程就行了。徐有功辦案認真,發現案情不實,不肯就此結案,于是和周興這位新任尚書又吵了起來。

    周興大怒,上表彈劾徐有功,說他袒護李仁褒兄弟,心有反意,應當誅殺。武則天已經知道此人辦案一向對事不對人,倒不想殺他。不過周興鏟除李唐宗室,根本就是迎合她的心意,是政治需要,所以便把徐有功削職為民,趕回家去了。

    丘神績和周興因“謀反”而垮臺以后,徐有功便被起復了,這一回他調到御史臺,成了來俊臣的手下。試想。這么一個在皇帝面前都掛了號的刺頭兒,來俊臣能把他怎么辦?

    來俊臣有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雖然徐有功一直被排擠在他的小圈子之外,卻也不可能一點都不了解。來俊臣也有顧忌。

    不是徐有功經手的案子,徐有功不愿意過問。畢竟再跟他的主官鬧下去,可就真的沒有哪個衙門的主官敢用他了。可是如果把他逼的太緊,他把心一橫,跑到御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抖露出來,那不就壞了自己的大事嗎。

    來俊臣沒好氣地看看他們兩個,吩咐道:“把犯人押回去!你們兩個。跟我來!”

    來俊臣說罷拂袖而去。徐有功和侯思止互相看看,各自把袖子一甩,冷哼一聲,跟著來俊臣去了……大理寺監丞龍川騎著馬正向推事院走去。馬鞍上搭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革質口袋,里邊裝著一些資料不全、需要退回御史臺補齊的案卷行本。

    龍川今年二十有八,剛剛升為正九品上的大理寺監丞,可謂年輕有為。男子二十八歲開始蓄須,龍川從年初就開始蓄須,如今一部胡須已經長成,看起來成熟了許多,也威風了許多。

    “哎喲!”

    今天難得晴天,街上行人多了起來,龍川雖然放慢了馬速。還是刮到了一位行人,那人輕呼一聲,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仔細看,卻是一個身著緇衣的小尼姑,臂上還挎著一個菜籃子。

    龍川連忙躍下馬去,向她告罪道:“啊!小師太,恕罪恕罪,在下走得匆忙了一些。實在抱歉。”

    “沒有關系!”

    小尼姑扶了一下頭上的僧帽,俏麗白皙的臉蛋兒露出一抹嬌羞的暈紅,艷麗有如桃李。

    龍川看了這等美麗的臉蛋,兩眼不由一直。女人都喜歡打扮,而梳妝打扮之后,女人的美麗到底有幾分是依賴于脂粉,那就不好判斷了。能夠素顏簡服,依舊不減姿色的,那才是真正一等一的美人兒。

    眼前這個小尼姑明顯就是一個這樣的美女,雖然她身著月白色的緇衣,頭上戴一頂尼帽,再樸素不過,可是她那頰染紅暈,似羞欲怯的臉蛋,卻像一朵盛開的桃花,說不出的嬌艷美麗。

    龍川暗自惋惜:“這樣美麗的一位小娘子,怎么就出家作了尼姑呢,當真暴殄天物。”

    小尼姑羞羞答答地瞟了他一眼,似乎對他英俊威武的樣子非常感興趣,她微微斂了眉,低低柔柔地道:“不怪軍爺的,是小尼力怯,有些走不動了。”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那潔白整齊的貝齒咬著鮮嫩紅潤的嘴唇,白的白、紅的紅,又把一雙柔波似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龍川身上一瞟,微帶羞意道:“軍爺可愿幫小尼把這菜籃送回去呀?”

    她那美眸向龍川丟了一個妖嬈的眼神兒,龍川的魂兒都要看飛了,原本清麗可愛的一個小女尼,這時候那神色間竟隱隱透出一種異樣的嫵媚妖嬈,眼神里帶著一一種神秘的媚艷誘惑。

    龍川趕緊道:“好好好,不知道小師太在哪一處寶剎修行啊。”

    小女尼朝旁邊的胡同口兒努了努小嘴兒,低聲道:“小尼就住在這條巷里。”

    龍川往那巷里一看,這地方哪能有什么尼庵,果然他不出所料,龍川立即眉飛色舞地道:“好好好,小師太請頭前帶路,龍某這就替你把菜送回去!”

    “多謝軍爺啦!”

    小尼姑頭前行去,雖然寬袍大袖,蠻腰款擺時,竟也隱隱透出一抹風流。

    龍川拾起菜籃子,一手牽著馬,跟在小尼姑后面,盯著她那裊娜的小腰身,暗自想道:“只聽說一些青樓名妓,把青樓楚館改了道觀,既避了官府征稅,還惹得一些喜歡異常滋味的客人趨之若鶩。卻不想還有人把那半掩門的窯子,改成了尼庵,可惜了她的一頭秀發,不過這樣的美人兒,又是個光頭……想必別有一番滋味兒吧,嘿嘿……”

    小尼姑頭前帶路,領著龍川消失在小巷里……

    一柱香的時間之后,小巷里出來一匹馬,馬上端坐一人,穿著一身大理寺監丞的衣服,佩著一把腰刀,馬鞍上還搭著一個革質口袋,這人身材削瘦,一部胡須倒是生得很威武,“他”出了小巷,便提馬朝推事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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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龍潭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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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事院的大門如今因為有奉哀衛官兵在此把守,顯得格外森嚴。 m每一個進入推事院的人,都會受到嚴格的盤查,白天尚且如此,夜晚這里的防衛之嚴就可想而知了。

    一位騎士策馬來到推事院衙門前,從馬上躍下來,把馬牽到一邊,拴到系馬樁上,又從馬背上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革囊,大步向門口走去,看其穿著,乃是一身大理寺監丞的官服,身材瘦削,一臉胡須。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一個奉哀衛士兵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搖著馬鞭,笑微微地答道:“本官萬大理寺監丞龍川,昨兒就聽說推事院這里出事了,呵呵,今天居然調了兵來守衛,咱們這位來中丞還真是有面子啊!”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腰間摸出一枚魚符,泰然地遞給那個士兵。那士兵接過魚符,認真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后,遞還給他,又對他道:“閣下到推事院來,有什么公干嗎?”

    “龍。”拉開革囊叫他看了看,答道:“這里有些案卷屬于要件不齊,我大理寺少卿吩咐,得退回來由御史臺補齊一應要件,才能批復存檔。”

    那士兵退到一邊,向他擺了擺手“無川”便收起革囊,步履從容地向院中走去。

    這個龍川自然就是天愛奴假扮的了。

    天愛奴當日闖入推事院,依著她以前對監牢位置的記憶一路摸過去,找到門戶之后,就大開殺戒,一路過關斬將,等她沖進牢房才發現:楊帆并沒有關在這里。

    牢里的犯人一則不知道她的身份,二來也確實不知道楊帆的監押之處,天愛奴匆匆查過各間牢房,不見楊帆蹤影,又探問幾聲,根本無人回答,天愛奴見此情景,二話不說,立即反身掠去。

    她是一個受過嚴苛訓練的刺客,對于時機的把握最是清楚。她悍然殺入大牢,看似魯莽,實則早已做過通盤考慮,她認真估算過她在監牢里能夠停留的時間,這時間大概只夠她從獄卒那里拿到腳鐐鑰匙,找到楊帆,破門而入,救他離開。

    時機稍縱即逝,她如果能夠順利救到楊帆,二人此時已經開始殺出重圍了,如今逐間牢房尋找他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不能再耽擱下去,否則外面把牢門一封,連她都得被關在這里不能離開了。

    天愛奴一見事機不對,返身便走,她剛剛闖過百道,巡戈至此的執役公差們就發現了兩個死亡的看門獄卒,紛紛闖了進來,天愛奴殺出重圍,遁入夜幕,等到四處的公人執役紛紛趕來,天愛奴早已鴻飛冥冥。

    如果天愛奴能事先抓住一個游哨逼問一下,或許就會知道楊帆被關押的準確所在了。可是天愛奴也算是忙中出錯,她在劫獄前什么可能的變故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過牢房里已經關滿了犯人,楊帆被關押在外面臨時騰出來的牢房里。

    不過這對她的營救結果其實沒什么影響。因為關押楊帆的臨時牢房過于簡陋,為了防止犯人越獄,便在他身上加了重鐐,天愛奴就算找到他的準確所在,也不可能在公差執役們聞訊圍攏過來以前幫他解開束縛。

    第二天夜里,阿奴還想潛進推事院卻已不可能了,此處本就是依靠夾墻建成的,四下里一片空曠,在奉哀衛的官兵把守之下,她若潛進根本無所遁形,老遠就會被人發現。天愛奴無可奈何,只得離去,今天便想了這么一個辦法混進來。

    天愛奴大模大樣地走進推事院,東張西望地看了一陣,恰好送菜販子出去的鄭小布回來,天愛奴便迎向他,含笑問道:“勞駕!我是大理寺派來退返要件不全的公文的,初次過來,不識路徑,請問要到何處交接啊?”

    鄭小布道:“你往那邊走,拐過去第二排房子第三間就是,那門口掛的有牌子,上面寫著‘臺院衙署,呢!”

    天愛奴點點頭道:“多謝!”便轉身按照鄭小布的指示向那邊走去。

    天愛奴在小巷中,已經從那見色起意的龍川口中問清了她所需要知道的東西,而且打聽到這是龍川升職后第一次來推事院辦事,便更加放心了,如果那負責交接的人員認識龍川,她就得更加謹慎才行。

    天愛奴趕到臺院衙署,辦公的書吏將革囊中的卷宗取出來逐一做了登記,寫了一式兩份的交接冊子,與天愛奴分別簽字畫押,天愛奴揣了回執,走出衙署,便在院中轉悠起來,手里不用提著厚厚的一只革囊,她的行動更不引人注意了。

    此時,徐有功和侯思止在公堂上大打出手,來俊臣聞訊趕去,怒不可遏地吩咐道:“把楊帆暫且收監,叫來子絢審完手頭的案子之后便接手提審楊帆!你們兩個 ,跟我來!”來俊臣拂袖而去,徐有功和侯恩止氣沖沖地跟在他后面,一起離開了。

    天愛奴在推事院里轉悠半天,始終摸不到頭緒,她正想冒險抓個人,到僻靜處逼問楊帆的下落,忽然看見從一處兩重檐的公事房里擁出來幾名執役,押著銬鐐加身的楊帆。

    天愛奴一眼看到楊帆,心猛地一跳,隨即就像停止了一般,沉沉地壓在胸膛里一動不動,直到那些人押著楊帆向她這邊走過來,天愛奴才如夢初醒,急急收回癡迷的目光,霍然轉過身去,這時心臟才又“嗵嗵”地跳起來,猶如擂鼓。

    “嘩愣愣”的鐐銬聲由遠及近,天愛奴的心跳聲也是越來越急,她下意識地去摸刀柄,手心已經沁出細細的汗水。可是恰在此時,一隊換崗的官兵悠悠然地從遠處走過來,天愛奴想到楊帆身上沉重的手銬和腳鐐,又咬著牙克制了自己的沖動。

    楊帆在執役們的押送下拖著沉重的腳鐐向后院艱難地走去,那副沉重的腳鐐估計有十多斤重,仿佛腳上撿了兩個鐵駝,中間不到一尺長的鐵鏈足有鵝卵粗細,想用手提起鎖鏈又嫌太短,只能靠雙腳拖著,足踝磨得血肉模糊,天愛奴躡在后面,瞧見他雙足模樣,好一陣心疼。

    推事院里這時節正是忙碌的時候,有大理寺、刑部、洛陽府等處趕來辦事的公差,有奉哀衛的官兵,有推事院里的公差押著犯人回牢或者從牢中提出犯人,天愛奴大搖大擺地跟在那些差役后面,走得從容不迫,根本沒人過問。

    投役們押著楊帆,到了臨時監牢區,把他押進去,重新用固定在墻上、地上、梁上的鐵鏈把他鎖好,最后一個出來的差人剛想上鎖,卻發現那掛在鎖環上的鎖頭竟然是鎖著的,不禁沒好氣地叫道:“張頭兒,張頭兒,開鎖啦!”

    這時那幾個差人已經走開,這落在最后的一個差役又向房山墻面處走去,揚聲喊那張立雷來開鎖,天愛奴一看機會難得,立即閃身過去,先往那鎖上和門上看了一眼。

    這牢房是臨時改裝的,原來是用來儲放文房四寶、辦公用具的所在,所以房門單薄、鎖頭也不大,天愛奴自忖一腳就可踹開,不虞斷了后路,馬上毫不猶豫地閃進門去。

    楊帆忽見一個大理寺官員佩刀闖入,心頭頓時一緊,經過朱彬的暴死,他可是提高了警覺,楊帆馬上攥緊鐵鏈,可惜他的活動范圍有限,如果來人當真有惡意,恐怕他十成武功也發揮不出一成。

    “噤聲,我是來救你的!”

    天愛奴也怕他高聲呼喊,急忙用本來的聲音說了一句,楊帆的身子登時一震。這時,張立雷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那個差人向他發牢騷道:“張頭兒,人犯沒回來呢,鎖頭掛在上邊不就行了嘛,鎖上干哈,還怕人偷鎖頭不成?”

    張立雷哼了一聲道:“老子每天不是開門就是鎖門,都習慣了,順手就給扣上了,不成啊?”

    天愛奴聞聲向旁邊一閃,細一思量,又擔心有人探頭往里看,忙飛身一躍,閃到了墻邊那具書柜的上面。這房間里頭既沒有窗子也沒有燈,光線非常昏暗,門口有光線照入,顯得比較亮堂,躍到貼墻的書柜上方,再伏下來,就算認真打量也很難發現有人。

    張立雷開鎖的時候,那差人果然探頭往里邊掃了一眼,等他縮回頭去,房門咔嚓一聲鎖上了,室內唯一的光線來源就只剩下門隙里傳進來的那一點點微光。

    楊帆瞪大眼睛看向書架,昏暗中,書架都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更別提伏在上邊的人了,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低聲喚道:“阿奴?”

    天愛奴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心中忽然一陣jī蕩,忍不住便要掉下淚來。她吸了吸鼻子,縱身從書架上翻落下來,輕輕走到楊帆身邊,一聲不吭,只是伸手摸了摸銬他手上的鐵鏈,試著用力拉了一下。

    楊帆低聲道:“沒用的,這鐵鍥不是牢牢地嵌在梁柱里,就是用大錘夯進地底的,根本拔不出來。”

    天愛奴還是不說話,只是順著一條鐵鏈摸過去,縱身躍上房梁,又仔細摸索一陣,知道想把它拔出來確實不可能,只好從上面跳下來,緩緩拔刀出鞘。

    楊帆搖搖頭,又道:“不必試了,這鐵鏈原本是用來把人懸在空中施刑用的,粗重結實,鋼刀難斷,除非你手中的是傳說中的什么神兵利器,可以削鐵如泥!阿奴,你什么時候來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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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我家小妹叫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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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愛奴還是不說話,她拈量了一下那鐵鏈的粗細,確如楊帆所言,這么粗的鐵鏈,不是鋼刀能夠斬斷的。m她又不甘心地摸向楊帆的手腕,想試試能否把扣在他手腕上的鐵環給扳開,那鐵環是鑄鐵的,寬如護腕,厚約三寸,天愛奴不禁有些絕望。

    楊帆見她始終不說話,不禁奇怪地道:“阿奴?我聽得出是你的聲音,你就是阿奴,為什么不說話!”

    天愛奴冷冷地道:“你想要我說什么?”

    楊帆聽她的語氣非常冷誚,微微有些詫異,隨即便明白過來。他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說道:“你……知道我娶親的事了?阿奴,當日在明威戍,有些事情我沒有和你說清楚。后來你倉促離開,我更是……”

    天愛奴截口道:“你不用再說了,如今我已出家,凡塵中的一切,和我沒有什么關系了!”

    “什么?”楊帆大驚道:“你出家了?阿奴,這是因為我么?”

    天愛奴沒有吭聲,只是蹲下身,去摸索楊帆腳腕上的鐐銬。

    楊帆也蹲下來,扶住她的肩膀:“阿奴,你聽我說,有些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其實我在沙漠的時候……”

    天愛奴的指尖從那令人絕望的冰涼鐵鐐上掠過,忽然重重一掌摑在楊帆臉上,楊帆被打呆了,聲音不禁頓住。天愛奴流著淚,憤怒地道:“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是的。她恨楊帆,恨楊帆給她愛的希望。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了,本來楊帆就沒有給她太明確的承諾,是她自己情絲一線,就此牢系,再也不得解脫!

    ……

    這時候,臨察御史萬國俊恰好在府前撞見王夫人。急忙把她請了進來。萬國俊是來俊臣的心腹之一,來俊臣所做的那部《羅織經》,就是與此人合著的。萬國俊聽明王夫人的來意,不禁為難地說道:“夫人。這么做可與法不合啊!”

    王夫人淡淡地道:“我當然知道與法不合,不過你們做的事情與法不合的還少么?楊家娘子只是見她丈夫一面,說說體己話兒,這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做不了這個主,我去找你們中丞就是了。”

    萬國俊滿臉堆笑道:“夫人言重了!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好吧,萬某就破例一回!”

    萬國俊陪著王夫人和小蠻來到楊帆的關押之處,說道:“楊帆就關在這間牢房里,楊家娘子如果有什么話。趕緊說吧?”

    王夫人橫了他一眼道:“就讓她這樣隔著房門說話?”

    萬國俊道:“夫人,這兒是臨時充用的牢房,不是柵欄門兒……”

    王夫人道:“那放她進去不就行了?”

    萬國俊訕笑道:“夫人,謀反重犯準予探望已經算是……算是法外施恩了,這還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上,若是允許他們私相接觸,這個實在是……”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本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這就叫探望?你讓楊家娘子對著一扇門說話不成?叫他夫妻見上一見。說說體己話兒,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萬御史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萬國俊遲疑道:“這個……夫人有所吩咐,萬某本不該推辭的。可是這朝廷重犯,萬一有個什么差遲……”

    王夫人不耐煩地道:“楊家小娘子一介女兒身,能出什么差遲?”

    萬國俊忙道:“夫人有所不知,楊家娘子原本乃是宮中的女侍衛,一身武功著實不凡,萬一她……,夫人,在下可提待不起啊。”

    王夫人放緩了語氣道:“那你就不能想想辦法么?好歹我已經來了,你就叫我這樣帶著楊家娘子離開?”

    “小蠻?是你在外面么?”

    外面聲音一起,楊帆和天愛奴就噤聲不語了,外面的交談聲隱隱傳來,楊帆屏息聽了片刻,聽出是小蠻來探監,不禁激動地叫起來。

    “郎君!”

    小蠻聽到楊帆的聲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忘情地沖上前去,撲到門上,悲呼道:“郎君,小蠻來看你了!”

    王夫人冷冷地盯著萬國俊,臉色漸漸沉下來,萬國俊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他猶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語氣道:“夫人如果想讓他們見見也成,不過……在下得給楊家娘子帶一副鐐銬以防萬一。夫人你看……”

    王夫人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萬國俊如釋重負,連忙吩咐一個差役道:“你去,取一副鐐銬來!”隨即把身子一側,背對著王夫人,壓低聲音道:“拿副重銬!”

    那差役飛奔而去,不一會兒便取來一副重銬,這副手銬約有七八斤重,呈長方形,厚如板磚,猶如一副小型的枷鎖,將雙手銬牢以后,除非是用鑰匙打開,否則你就算用大錘砸,只怕把手腕砸爛了,也未必能把它砸開。

    萬國俊如此小心,一則是知道謝小蠻的本事,二來也是因為前晚的劫獄事件讓他提高了警惕。他是來俊臣的心腹,所以他清楚,那天晚上來劫獄的人其實只有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其實他們也曾懷疑過小蠻,只不過那個蒙面女子闖的是大牢,并不是楊帆的關押之所。而楊帆的關押之處并不是一個秘密,至少白馬寺的那班人是知道的,如果楊家娘子有心劫獄,不會不知道楊帆準確的關押地點。

    萬國俊叫人把那副重銬給小蠻銬好,檢查無誤,這才讓張立雷打開牢門。

    “小蠻!”

    “郎君!”

    小蠻跨進牢門。一眼看到楊帆的樣子,淚水立刻就迷離了雙目。她慢慢地走了幾步,突然忘情地撲進了楊帆的懷抱。伏在書柜上面的天愛奴輕輕咬著下唇。慢慢躺平了身體,把雙眼投向黑漆漆的頂棚。

    小蠻吃力地抬起戴著重鎖的雙手,輕輕撫摩著楊帆有些瘦削的臉頰,撫摸著他那粗糙堅硬的胡茬,泣聲道:“郎君,你瘦了……”

    書柜上面。天愛奴聽著她的話,心里頭酸溜溜的。人家是最有資格向楊帆表示關切的,而她呢?她只有資格表示恨,天愛奴心里很失落。

    門口。一大幫人站在那兒。萬國俊陪著王夫人站在中間,王夫人身后還有兩個丫環、兩個仆從,再外面是五六個衙差。

    王夫人對萬國俊道:“把門關上,叫他們夫妻倆說說體己話吧。楊家娘子已經上了重銬,你還擔心他們會逃出來么!”

    這一回,萬國俊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還依著王夫人的要求,叫人提了盞燈送進去。門上了鎖。萬國俊叫兩個衙差留在門前守候,對王夫人殷勤地道:“夫人,請到這邊的簽押房里小坐片刻。”

    王夫人點點頭。隨他向簽押房走去,隨口問道:“你們中丞呢?”

    萬國俊道:“有兩位同僚因為問案起了爭執,中丞把他二人叫去,大概正在訓話吧。夫人要見中丞么?”

    王夫人道:“不必了,這是妾身請托與你的一件私事,他既然忙著,就不必叫他知道了。”

    “郎君!”

    牢里面,小蠻撲在楊帆懷里,想到再過幾天兩人就要生離死別。不禁泣不成聲。

    楊帆輕輕為她撫去眼淚,柔聲道:“你呀,又哭,我只是關在這里,并沒吃什么苦頭,瞧瞧你,原來那個威風霸氣的謝都尉哪里去了?自從你嫁給我,就變成一個淚娃娃了,叫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天愛奴躺在書柜上,肚子一鼓一鼓的開始有變身青蛙公主的傾向:“混蛋!有這么哄過我嗎?明知道我在這里還卿卿我我的故意氣我。”

    小蠻聽了楊帆的話哭得更傷心了,她哽咽地道:“郎君,皇帝已經下旨,判決所有人絞刑,棄市三天。還有五天,就要執刑了,你……”

    楊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怔了片刻,他才失聲道:“皇帝已經判決了?可方才他們還在審我……”

    小蠻哀聲道:“旨意雖還沒有正式頒布,但是來俊臣已經得到皇帝口諭了。來俊臣是天子心腹,以前有周興在,兩人彼此制衡,倒還有所收斂。如今來俊臣一家獨大,已是無法無天,還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來的?郎君,小蠻無能,救不了你……”

    楊帆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可是眼見小蠻哭得傷心,他只得暫時收斂紛亂的心情,低低勸道:“楊帆從幼年時起直到今天,不知有多少次身陷死局,最后都安然闖過來,老天爺待我已經很寬厚了。

    如果這一劫我闖不過去,那也是天意,你別傷心了。小蠻,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測,你要好好活下去,你還年輕,有很長的路要走。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不曾占了你的身子,你忘了我吧……”

    “我不要,我不要……”

    小蠻淚流滿面地搖頭:“郎君!小蠻現在最恨的就是不曾把身子交給你。如果不是小蠻任性,能為你留下一子半女,也算是給楊家留下一點血脈啊,是小蠻對不起你!郎君,如果你真的死了,小蠻絕不改嫁,我會為郎君守節,一輩子!”

    天愛奴不再氣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了,雖然這不是八卦的時候,可她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們成親這么久,居然還沒有洞房?他的娘子還是處子之身?這是怎么回事?”雖然天愛奴還不明白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那醋意卻是減輕了許多。

    “傻丫頭,你真是個傻丫頭……”

    楊帆撫摸著小蠻的秀發,想到兩人都是孤兒,自己死后,她更是孤苦伶仃一人,心中也是傷感。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小蠻,我記得……你有一個自幼失散的阿兄,還是沒找到他么?”

    小蠻搖頭,想到自幼失散的阿兄始終杳無音訊,如今又要馬上失去夫君,不禁更是悲痛。楊帆黯然道:“我有一個阿妹,也還沒有找到。本來,我已托了人找她,要不是出了這樁意外,或許已經有了她的消息。如果我不在了,幫我找到她、照顧她,好么?”

    小蠻流著淚用力點頭,道:“郎君放心,你的心愿,小蠻一定幫你完成!”

    “好!”楊帆擁住她,輕輕撫著她的秀發,無限緬懷地道:“我的阿妹,叫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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