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去召集各將前去劉氏那里議事時,李克用正在飲酒作樂,宴會上不時會有人稱贊李存信為他們晉軍搬回一城。
臨汾距離霍邑并非多遠,李思鈺整日忙碌和愁眉苦臉的樣子,這是很難難住他人不被發現的,更何況連最精銳的遼東騎也不得不變成了步軍,牽著戰馬去拉糧食。
對于遼東軍現今的窘迫,晉軍也終于得意了一把,對李存信的計策更是贊嘆不已。
李嗣源找了一圈,也未找到幾個有分量的領軍大將,最后就找到了李克用的宴會上。
李克用一看到李嗣源,很是欣喜,忙招手大笑道:“嗣源,快快坐在父王身下!”
李存信笑道:“大哥可是來晚了些,當罰酒三杯!”
李克用伸手招呼李嗣源,可看到李嗣源并未有多少欣喜,反而有些皺眉苦臉的樣子,李克用頓時不喜起來,語氣也變成了淡漠。
“發生了何事,為何我兒如此愁眉苦臉?”
李嗣源心下嘆息一聲,面上卻恭敬道:“母親遣孩兒前來,是準備找些人商議一下遼東軍一事。”
李克用聽了這話,有些不滿起來,說道:“遼東軍?哼!他們還有何可以商量?”
李嗣源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想要避免摻和李存信和李存瑁相爭之事,可現在又不得不參與進去,猶豫了片刻,抬頭看向周圍,卻發現所有將領臉上要么不屑一顧,要么一臉譏諷,就是無人對現在局勢重視,他知道,他們留給遼東軍十數萬饑民,這讓遼東軍疲于奔命,甚至有拖垮遼東軍的可能,可是,看到酒宴上眾將模樣,這讓他很是擔心,心下生出稍許不滿起來。
李嗣源開口道:“孩兒今日從三弟那里聽到了個消息……”
李嗣源靜靜把事情說了一遍,隨著李嗣源說著“李思鈺最后通牒”,酒宴上嘈雜的聲音逐漸成了寂靜,輕蔑變成了鄭重,惱怒謾罵變成了恐慌。
他們不是傻子,隨著李嗣源話語,他們知道,一旦遼東軍斷了他們的鹽巴,這種后果有多么嚴重。
酒宴上無人再出聲,全看向呆坐在李克用下首的李存信,李嗣源只是輕撇了一眼臉色有些蒼白的李存信,輕聲說道:“我軍連續大戰,軍卒早已疲憊,如今......”
就在李嗣源想要說“不是開戰之時”之類的話語,劉氏帶著李存瑁和周德威走了進來,看到劉氏,李嗣源也閉嘴不言。
劉氏在房內左等右等,竟然一個人都未等來,這才在李存瑁攙扶下走了進來。
劉氏冷著臉,一步一步走到李克用身邊,來到李克用身邊時,突然回頭冷冷看著李存信,沒有話語,卻讓李存信驚恐低頭不語。
劉氏對李存信很是不滿,這種不滿由來已久,十三太保,大太保李嗣源為人低調,武藝高強、作戰勇猛;二太保李嗣昭原是李克用其弟李克柔養子,后來被李克柔推薦給李克用,深受李克用喜愛,再一次酒宴上,李克用開玩笑般,把李嗣昭收入門下,李嗣昭雖矮小,樣貌不甚出眾,可卻悍勇異常,性格與李嗣源差不多,生性謹慎誠實,不喜與人爭執;三太保就是李克用的親子李存瑁;四太保就是李存信!
劉氏對李克用十三個養子,最喜愛的就是李存孝,最疼愛的是李存瑁。
這十三個養子,劉氏喜愛李嗣源和李嗣昭這樣的品性之人,只不過李嗣源本族就是沙陀族貴族,這在部族政治當中,喜愛歸喜愛,卻總有一道無形的墻隔阻著;李嗣昭本是李克柔的養子,也隔了一層,其余養子性格或多都有些暴戾的一面,讓劉氏不是很喜。
李存孝自幼就在李克用身邊,最是孝順,而且戰無不勝,這讓劉氏很是喜愛;劉氏沒有子女,李存瑁與她的親生兒子沒區別,也一直當做晉軍的繼承者來培養,所以最疼愛的就是李存瑁。
一個是最喜愛的養子,一個是最疼愛的“兒子”,恰恰這兩個“兒子”,一個被逼迫叛出了晉軍,一個又要時時刻刻面對李存信的“正位”的挑戰!
劉氏也知道,李存信是自己相公故意拿出來打壓兒子的“工具”,知道歸知道,理解也能理解,心中多多少少還是不滿的。
劉氏盯著李存信,李存信臉色有些發白,低頭不敢去看劉氏。
非但是李存信不敢挑戰劉氏,就是李克用這時心下也有些忐忑不安。
劉氏沉默了一會,這才做到李克用身邊,而滿堂寂靜。
“怎么都不說了?”
劉氏輕輕說了這么一句,更是無人敢接話。
看到無人敢答話,劉氏看向李存瑁說道:“瑁兒,去把遼東信使請來。”
李存瑁急忙躬身行禮。
“是,孩兒這就請。”
聽到母子兩人答話,李克用眉頭皺了一下,心下有些不悅,卻也沒去阻止,李克用都是這般,其他人更是不敢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劉氏只是靜靜坐在那里,滿堂武將皆是低頭不語,壓抑的氣氛讓李克用有些不適,忍不住挪動了一下屁股。
很快,李存瑁帶著劉大勇過來了,劉大勇身上枯草都未拍掉,頭上還插著一些,很是狼狽不堪的模樣,可……可那臉上是什么表情……
劉大勇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一臉極為鄙視模樣,一搖一晃來到酒宴之上,進了廳堂,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更是不在乎任何人,伸手就抓住康君立身前的雞腿撕咬起來,而且肆無忌憚的盤膝坐在康君立桌前,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奪下康君立眼前的酒壺狂灌。
康君立那個氣啊!
康君立大意之下,差點死在了李罕之手里,雖勉強逃得一命,身上卻受了重傷,差點沒被李罕之開腸破肚。
受了重傷,康君立也只能留在晉州養傷,他很擔心戰敗后,再加上之前李存孝之事,讓李克用不滿,這才勉強參與了今日酒宴,沒想到劉大勇別人不選,竟然跑到他面前耍威風,這如何不讓康君立大怒?
康君立心中大怒,就在劉大勇又要搶他的烤羊時,忍不住一把掌拍在羊腿上,眼睛像是噴火一般盯著劉大勇。
劉大勇自然毫不示弱,眼睛瞪得大大的,鼻孔向康君立呼哧呼冒著氣,伸手抓住羊腿,猛地一拽!
興許是康君立按住羊腿太過用力,劉大勇這么一拉,康君立眼前的小桌整個翻到了。
劉大勇可不去理會康君立,他在李思鈺身邊也有些時日了,別的沒學好,無賴的脾性學了個實打實!
他也不理會身上的油水,抱著烤羊就是一陣猛啃。
康君立差點被劉大勇拉倒,強忍著傷口劇痛,這才勉強沒在眾人面前丟人,沒來個大馬哈!
“當……”
一聲清響,康君立抽出腰間利刃。
劉大勇重重咽下口中肉食,拍了拍肚子,嘴里重重吐出一口氣,這才看向暴怒的康君立,脖子歪了歪,甚至還把領口向下扒了扒,嘴里不屑道:“老子吃飽了,也喝足了,在加上李家老小的命,俺不吃虧!”
“來來,向這砍!”
“不砍你這鱉孫是營妓養的!”
劉大勇看著兩眼通紅,刀子高高抬起,卻遲遲不敢砍下,突然起身,把脖子貼在高高抬起的刀口上。
“趕緊的!你這病鬼是沒力氣了咋滴?老子奏近點,別他娘地裝狗熊!”
滿堂皆怒啊!
看到劉大勇這么混賬模樣,讓他們想到了李思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要多混蛋就多混蛋!
等著康君立砍脖子,這脖子都等的酸了,也沒個屁動靜,劉大勇直起身子,重重一口濃痰吐到康君立臉上,這更讓康君立大怒,眼看著就要失控,就要不顧一切揮刀砍了劉大勇。
劉大勇好像比康君立還要暴怒,還未等康君立動手,他自己卻先動了手,一拳砸在康君立鼻梁上。
“砰——”
“狗日的,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真當俺們遼東軍好欺負是不是?真當俺們不敢把你們剁吧剁吧喂狗是不是?”
“你們也不拉泡屎照照自己長得一副什么鳥樣!還他娘地想拖著俺們,了不起俺們不管那些百姓死活,先把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混蛋弄死!”
“一了百了!”
“他娘地……”
劉大勇大怒,指著一臉是血,摔倒在地的康君立一陣大罵,這些罵人的話語就跟機關槍似的,把李思鈺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的話語重復了一遍,罵了半個時辰都不帶重復的!
康君立兩眼血紅,胸口極速喘息,突然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陣翻白,雙腿猛地蹬動幾下,再也不動彈了……
劉大勇傻眼了……
滿堂大將傻眼了……
誰也沒想到,一個遼東小卒,竟然把一個堂堂的昭義節度使給罵死了!
變故太過突然,所有人傻傻看著挺直不動的康君立,瞬間所有仇恨的目光集中射向呆住了的劉大勇。
劉大勇身子一個激靈,他也沒想到這人怎么這么不禁罵,自己不過只是罵了幾句,竟然把人罵死了!
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激動!
擔心這次可能真得把小命留在這里了,同時又很是激動,自己這一罵,把晉軍大將罵死了,這不知道會流傳幾世的“英明”呢!
人活著,要么為了一張嘴,要么就是為了胸中一口氣!
一想到自己的“英明”會流傳千古,成了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劉大勇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劉大猛身子一挺,昂首挺胸,眼睛瞪得大大的,惡狠狠看向所有人,顯得極為勇敢!
要是沒有頭上幾根枯草,身上也能干凈些就好了。
劉大猛心中嘆息著,自己什么都好,就是此時形象不怎么好。
李克用胸口起伏極速,獨眼冒出的怒火能把劉大勇燒成一把灰。
劉大猛那番話語看著是罵康君立,可誰都知道是在指著李克用的鼻子罵娘。
“來人!拉下去剁了喂狗!”
李克用暴怒,起身指著一臉“大義凌然”,一副“舍身就義”的劉大猛怒吼。
隨著李克用的怒吼,早就暴怒的晉軍兵卒,上去就要拿下劉大猛。
“慢著!”
劉大猛突然大吼一聲。
李克用瞪著血紅的獨眼,臉上的猙獰可怖,咬牙切齒道:“遼東賊子,你也有怕的時候!”
劉大猛嘴角撇了撇,很是不屑的樣子。
“怕?”
“可笑!”
劉大猛不屑道:“頭掉了不過是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還是條好漢!”
“不過呢,提醒你一只眼一聲,俺的命有點貴,俺大帥說了,俺死了,你太原府要用百萬人的命給俺陪葬!”
劉大猛搖頭擺尾道:“反正俺怎么算也不算吃虧。”
說著,劉大猛也不用他人按著,自己走到幾個軍卒面前,雙手一背,頭一抬,那樣子哪里像是害怕的樣子!
看到他這般損樣,李克用更是暴怒,一腳踢翻桌案,手指顫抖,指著劉大勇大怒。
“拉下去……拉下去!”
“砍了!”
“喂狗——”
怒吼聲震天。
就在幾名軍卒大怒要立即砍了劉大猛,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慢著!”
李克用猛然回頭,血紅的眼睛盯著劉氏。
劉氏心下很是猶豫,一面是暴怒的李克用和滿堂的大將,一面又是威脅著晉軍生死的遼東軍。
劉氏輕嘆一聲,輕聲道:“相公,真的要拿晉軍數萬軍卒的生死來賭嗎?真的要拿我族十數萬族民的生死來賭嗎?”
“相公,殺了這無足輕重的小卒,只需一刀即可,可殺了此等小卒,咱們就再也無法與遼東軍和解了……”
李存瑁看向劉大猛,恨不得一刀砍了他,可此時卻不得不默默站了出來,跪在地上叩頭不起。
“父王還請三思。”
隨著李存瑁跪地不起,周德威嘆息一聲,也跟在后面,接著就是二太保李嗣昭。
蓋寓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也默默出來跪在地上,其余將領相互看了看,又出來一批默默跪在地上,唯獨只有李存信和其余太保沒有出來。
跪在地上地位將領都是家業深厚的將領,尤其是在太原府有著很多牽扯,而康君立是李存信的人,于情于理,李存信也不會出來求情。
李克用看著跪了一地的人,肺都快氣炸了,指著跪在前面叩頭不起的李存瑁,恨不得連這個兒子也一起砍了。
正在李克用暴怒想要不顧一切砍了劉大猛時,內侍高勇一臉驚慌跑了進來。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
“陰地關……陰地關丟了……”
“什么?”
李克用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在地,劉氏慌忙起身扶住。
李存瑁也不跪在地上了,跳起來一把抓住高勇的衣領,把高勇提起離地一尺,一陣搖晃怒吼。
“說!究竟是怎么回事?陰地關……陰地關怎么會丟呢?”
“說——”
高勇一臉通紅,雙手不住掰扯李存瑁的雙手,就像離水的魚一般死命掙扎。
看到高勇就要窒息而死,周德威急忙抱住李存瑁大叫。
“世子撒手!”
周德威的大吼,驚醒了李存瑁,這才失神松開高勇,此事也怪不得李存瑁亂了方寸,陰地關太重要了,這是晉州與汾州交匯處最重要的關隘,一旦丟了陰地關,晉軍就沒了回家的路。
要說李思鈺威脅李克用鹽巴一事,這算是長久的威脅,而丟了陰地關就是眼前的殺機。
這事還要從劉大猛離開后說起。
劉大猛連夜離開后,李思鈺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心中煩躁異常,他知道,李克用不會這么輕易低頭的,可能會繼續拖延時間,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必須做出選擇,要么形成當下的局面,晉州一分為二,要么就要舍棄十數萬百姓身死。
讓晉軍留在晉州,時時刻刻威脅著河中,這是李思鈺絕對不會容忍的,若是沒有翻臉,沒有之前的事情發生,李思鈺會容忍晉軍占據晉州,那是因為河中會有三股勢力。
河南宣武軍、河東晉軍,以及“朝廷勢力”。
三者是相互牽扯,相互扯后腿的關系,所以李思鈺并不擔心。可是當宣武軍與晉軍聯手后,情況就變了,再加上后來的宣武軍退回河南,河中就只剩下了他們和晉軍兩股勢力,如此就無法達成一個穩固的平衡,李思鈺又沒打算囤重兵與河中,所以在今后,河中實力會弱于晉軍,憑借著關隘,裴仲德還能守住河中,一旦讓晉軍占了晉州,晉州以南就是一馬平川之地,裴仲德絕對是無法應對這種局面的,就算勉強可以,那也是連年紛爭,想要修生養息,那就是在做夢!
正因如此,李思鈺是絕對不允許晉軍待在晉州不走的。
焦躁不安的李思鈺強忍著想要砍人的暴躁,一遍又一遍的翻看地圖,一遍又一遍翻閱飛魚衛送來的探報,最后還真的讓他找到了晉軍的漏子。
根據飛魚衛送來的探報,陰地關留守將軍是十三太保當中的老六李嗣本,這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陰地關或許是因為在霍邑背后的原因,又因這陣子不時會有錢糧通過陰地關給李克用運送糧食,所以陰地關警戒并不是很嚴,軍卒也不是很多,只有兩千人。
李思鈺看到這情報后,坐在凳子上呆坐了一個時辰,最后咬牙切齒做出一個很冒險的決定。
李思鈺連夜喊來蒙哥翰,把所有騎卒全部拿了出來,甚至突突也親自帶著千余陌刀軍,一共三千兵馬,一人雙騎,沿著姑臧山東麓繞道殺向陰地關。
野外大雪鋪地,這種時節很難行軍作戰,但是對于生活在關外之人來說,這要輕松些,沒人會想到遼東軍會繞道奔襲陰地關,對于晉軍來說,陰地關他太近了,只有半日的距離,誰也不會認為遼東軍會如此的瘋狂。
若是按照正常的時節,縱然李思鈺繞道奔襲,也是很難隱藏行蹤,但是這個天下已經亂了幾十年,百姓本就有“貓冬”的習慣,現在天下百姓能有條褲子就不錯了,誰沒事還會跑出去挨凍?
這也就隱藏了遼東軍的冒險奔襲的行蹤。
李克用手下十三個“兒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這與李克用性子有關,李克用本人就是一個極為悍勇之人,喜愛的也是勇士,所以他的十三個“兒子”個個都是能征慣戰之人。
李思鈺的突然襲擊,讓李嗣本很意外,吃了個啞巴虧,不過畢竟是騎卒攻城,若非在太陽落山時,假扮成晉軍模樣,他們也不會輕松殺入關內,就算如此,李思鈺也損失了兩成騎卒,這樣李思鈺恨不得立即屠城。
火把映照在躺在地上的兄弟,李思鈺的心就像是無數把刀子在割一樣,蒙哥翰一個個為兄弟整理了一下衣物,這才擦去淚水,說道:“這就是咱們得命!他們的命換了十多萬百姓的命。”
“不委屈!”
李思鈺眨了眨紅紅的眼睛,努力掩飾眼中的濕潤,深吸一口氣。
“你們……值了!”
突突上前拍了拍李思鈺肩膀,輕聲說道:“俺們這些兄弟跟著大帥前來關內,就沒打算活著回去,能跟著大帥,俺們就是死了也覺得值了。”
李思鈺默默看著躺在地上的兄弟,心下說了聲“對不起”,默默離開……
“把李嗣本砍了,全都給老子砍了!”
“告訴阿父,放下所有事情,務必在兩日內前來此地!”
李思鈺離開前下達了兩條軍令,他這次真的怒了,他要好好與晉軍掰掰腕子!
看著圓目怒睜的人頭,李克用忍不住老淚縱橫,看著遼東軍送來的李嗣本的人頭,所有人無不是悲戚,更多的卻是驚恐。
陰地關太重要了,一旦遼東軍奪了陰地關,北可殺進一馬平川的太原府,南可阻斷他們的退路。
李存信陰沉著臉,一日內,損失了兩個兄弟,這幾乎讓他發狂,現在遼東軍又阻斷了他們的退路,他必須破開此局,否則所有的罪責就需要他來承擔。
李存信大聲說道:“父王,咱們還沒輸呢!”
眾人心中一震,忙看向李存信。
李存信走到李克用面前跪下,大聲說道:“遼東軍偷襲了陰地關,竟然讓我軍一無所覺,人馬必然不多!我軍只要全力攻下陰地關,定能為六弟報仇!”
眾人精神大振,不錯,正如李存信所言,偷襲陰地關而不被他們發現,人馬必然不多,最多不過數千而已,數倍于敵,他們有很大機會奪回陰地關。
劉大猛傻眼了,這變故也太快了些,發生了這種變故,終于擔心起了自己的小命,別看他之前表現的如此視死如歸,那是他知道李克用就算想殺他也不是很容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不僅僅是一句話,再說康君立又不是他用刀子捅死的,是他自己心眼小氣死的,這可不能怪他。
劉大猛擔心不已,遼東軍的刀子沒落下還好,一旦雙方撕破了臉,他就真的沒招了,只能由天聽命了。
不過,劉大猛顯然想多了,陰地關的丟失,讓晉軍再也沒心思去理會他這個“小卒”!
李思鈺突然襲擊奪了陰地關,這讓晉軍上下極為驚恐,誰也未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畢竟兩地相距太近了。
陰地關太過重要,容不得李克用不擔心,可是夜色已晚,此時就算再如何焦急也無法出兵搶奪,至于派先鋒大將去查探,他還真不怎么放心,擔心會成為添油戰術,會被遼東騎吞了。
晉軍將領商議了一宿,最終也沒有好法子,只能盡快奪回陰地關,盡快在遼東軍大部前來之前奪下陰地關,打通回家的道路。
于此同時,李思鈺也在準備,此次奪城死傷太多,惱怒的李思鈺處斬了所有守軍,這些尸體也被他利用了起來。
一具具尸體落在城墻上,一桶桶熱水澆在上面,隨著磊落,隨著一顆顆人頭放在上面,整座城墻增高了米許,成了一座尸城,一座冰凍的尸城!
遼東軍知道明日會有一場血戰,至少要血戰數日方可,這幾日野外奔襲,身體和意志消耗頗大,必須盡可能的休息,不能浪費一分一毫。李思鈺在陰地關轉了一圈,盡管神情疲憊,他還是把陰地關檢查了一遍,這才在楊復恭催促下爬上了火炕沉沉睡去。
看著李思鈺熟睡的臉孔,若非眉頭高高皺起,極像個安靜的嬰兒。
楊復恭輕輕嘆息一聲,再次看了一眼臉上有了些成熟的臉孔,這才輕輕起身走出房門,小心關好房門,這才向站在外面的美婦搖了搖頭。
兩人一前一后,誰也未說話。
戰爭是極其殘酷的,是人與人相互毀滅的血腥游戲。
戰爭爆發的太過突然而殘酷,無數晉軍在看到城墻上成了冰雕的尸體,看著晶瑩睜大的眼珠,猙獰而又絕望的看著城下無數晉軍,無數晶瑩的尸體好像在無聲咆哮嘶吼……
劉氏騎在戰馬上,本就身體不好的她,看著城頭上無數猙獰而又晶瑩的頭顱,臉色愈發慘白。
不止劉氏臉色慘白,就是手上沾染了無數鮮血的李克用、蓋寓、李存信……,所有人,所有晉軍看著無一人的城頭,看著那些猙獰的頭顱,無一不是臉色慘白!
沒有震天戰鼓!
沒有沖天喊殺聲!
只有無聲絕望吶喊……
李存瑁一臉慘白,嘴里喃喃低語。
“這……這就是地獄吧……”
李思鈺大步走到垛口,看向城下無數晉軍,嘴角露出冰冷嗜血的殘暴猙獰。
“你……”
李思鈺指著李克用暴呵!
“老子就在這里!”
“老子的人頭就在這里!”
李思鈺只說了兩句,指著李克用怒吼,在數萬晉軍面前,指著李克用怒吼!
李克用臉色瞬變,由慘白一下子成了血紅,獨眼的暴戾猶如最殘暴的惡虎!
李克用死死盯著城頭上,盯著李思鈺!
“傳令三軍,不破城!”
“全軍皆斬!”
李克用仰天怒吼。
兩人一城上,一城下,兩人彼此都極為厭惡,至少此刻極為厭惡彼此,誓要斬殺對方。
戰鼓突然震天而起,毫無預兆的殘酷廝殺就此展開。
隨著李克用死戰令傳達,晉軍已經沒了退路,不破這座城池,他們誰都得死!
晉軍一再跟李思鈺耍花招,這消磨掉了李思鈺所有穩重和耐心,誓要硬碰硬,哪怕廝殺慘重也毫不猶豫。
針尖對麥芒!
隨著攻城開始,無數晉軍扛著梯子向陰地關沖殺過來,近百人推著一輛巨大馬車向城門口緩緩壓了過來。
“蒙哥,城頭交給你了!”
李思鈺大步向城下走去,突突覆上面甲,冰冷無情的氣勢讓跟在后邊的親衛腳步緩了一下。
隨著李思鈺腳步,近千陌刀軍卒默默跟在身后,形成一道鋼鐵洪流。
沒有豪邁的激勵,只有沉重如山的沉默!
李思鈺沒有去拔背后交叉的戰斧,而是伸手提起一根四丈長、大腿粗的巨木,此木是一處殘破無人的房梁,李思鈺入城時,這根房梁就在街道上,孤零零躺在一堆破物堆中,李思鈺卻鬼使神差提起,想要扔到路邊。
最終這個根巨木沒有扔掉,而是成了他的武器!
說來也湊巧,這么長的房梁,顯然是富貴人家的房梁,而且兩頭還有一圈鐵環包裹,看起來很怪異,有些像是“金箍棒”模樣,但是又有些不同,在包裹的鐵環上還有一個鐵環,像是套在一起的鐵環,李思鈺不明白這是做什么的,難道是為了上吊方便?
不明白歸不明白,可卻對他來說很是上手,雖然揮動這根巨木影響了速度,無法向使用戰斧那般速度,可長度也彌補了這個缺點。
當時提起這根巨木,李思鈺就覺得這好像就是上天給他準備的“兵器”。
一手提著數丈巨木,一手覆蓋上面甲,猙獰的面甲猶如地獄中的惡鬼,殘暴而冷酷!耳邊全是震天喊殺聲,李思鈺能感受到城墻上有多慘烈,感受著腳下震動,李思鈺深吸一口。
“開城!”
隨著李思鈺大吼,背后的陌刀軍立即出列十人,放下城門上的橫木。
“嘎嘎……”
城門緩緩打開,露出外面正用力推門的晉軍,李思鈺透過面甲上的孔洞,可以清洗的看到城門口晉軍兵卒臉上的錯愕。
“殺!”
李思鈺猛然抓起巨木,就像抱著一根巨大長矛向錯愕的晉軍沖了過去,隨著李思鈺怒吼沖擊,突突狂吼。
“殺!”
“轟——”
一聲巨響,拖拽攻城巨木地位馬車成了碎渣,只見李思鈺舉起巨木,一個橫掃千軍砸向前面晉軍。
“砰砰……”
連連悶哼爆響傳出,一掃之下,方圓十米內,無一人可安然站立之人,全都噴血慘叫飛出。
猶如蠻龍一般,又似重型坦克一樣,奔動、揮舞著手中巨木,沒有絲毫技巧可言,純粹的巨力橫掃,擋在眼前的,無論是人,或是戰馬,無一不是骨斷筋折噴血飛出。
蠻龍一般的李思鈺不聞不問,徑直殺向李克用中軍,突突他們則不去過問李思鈺,而是轉向劈砍城下攻城之人。
陌刀軍終于成了名副其實的陌刀軍,丈許長的陌刀起落之間,無論是人,還是武器鎧甲,無不是人盾俱碎!
李克用看著軍卒大亂,眼睛都快冒血了,尤其看向根本就不是“人”的李思鈺,看著他揮舞著數丈長的巨木,看著不斷有人被砸成了一堆碎肉,大怒。
“殺李悍虎者,萬金!官拜節度使!”
李克用指著人形巨獸的李思鈺狂吼,但是臉色慘白的諸將,無人敢上前與李思鈺捉對廝殺,無數兵卒非但不敢殺上前,反而紛紛躲避退讓,只要李思鈺沖向哪里,哪里就會退避開來,這一幕極為詭異。
看著李思鈺徑直沖向這里,李存瑁不由大急,拉著李克用大叫:“父王快走,那混蛋一身重甲,根本不怕弓箭刀槍,快走!”
李克用恨不得一鞭抽死這個“怯懦”的兒子。
蓋寓卻急了,大吼道:“王爺,此子力氣太大,但是速度卻慢了些,王爺且暫退,咱們慢慢耗死李悍虎!”
李克用心下極為不甘,極為惱怒,而是他也知道,自己也無法抵擋那根巨木一擊,很是不甘打馬向后退避。
他這不退還好,無數軍卒正回頭看向李思鈺抱著巨木沖向李克用呢,李克用這一退,帥旗向后“奔逃”,這讓城墻上奮力廝殺的遼東軍士氣大振,狂吼聲震天,反觀晉軍則士氣大喪,被突突不斷推著向后退,實在忍受不住血腥屠殺的晉軍兵卒,紛紛向后奔逃。
軍陣大亂!
李思鈺仰天怒吼一聲。
“一只眼——”
“可敢再戰!”
隨著李思鈺震天狂吼,數千遼東軍仰天怒吼。
“可敢再戰!”
“一只眼……可敢再戰!”
震天狂吼,差點沒讓李克用仰天吐血昏死過去,想要止住后退再戰,可是奔潰的軍隊哪里能說止住后逃就能止住的,李克用只能被無數潰兵推著奔逃。
李思鈺也不用巨木了,扔下巨木,拔出后背的巨斧,殺向潰逃的晉軍,突突他們也跟在后面不斷劈砍,但是效率要低了不少。
陌刀軍不比其他軍卒,一身鐵甲嚴重影響了速度,而且像這種人形“鐵罐頭”是不能亂戰的,必須保持嚴整的陣型,一旦分散開,非但殺傷力弱了許多,而且更容易被他人踢倒,掀開面甲刺死。
但是李思鈺手里不止有陌刀軍,還有蒙哥翰的遼東騎!
城頭早已沒了晉軍,蒙哥翰也不管不顧了,帶著遼東騎跑下城墻,騎著戰馬殺出了城池。
野戰是騎兵的天下,騎兵最喜做的事情就是砍殺崩潰逃散的敵軍,兩千揮舞著馬刀,嘴里烏拉烏拉呼喝著,像是趕殺牛羊一般,隨著騎軍的加入,晉軍逃得更了,也更散了!
漫山遍野全是潰兵,不時會有人頭飛起,尸體無聲跌落在骯臟的雪地中,最后成了馬蹄下的肉泥。
從上午,一直廝殺到落日,漫山遍野的尸體無人問津……
李克用逃了,蓋寓逃了,李存信逃了……晉軍將領幾乎全逃了,唯獨李存瑁擔心劉氏,未能逃脫,就連周德威,也因返身救援李存瑁而身受重傷被俘。
李存瑁一臉淤青,頭發散亂,面無表情攙扶著劉氏,跟著俘虜們,在遼東軍的皮鞭下,被驅趕進城。
李思鈺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城內,連動下手指的力氣都不想動,他的力氣自己從未試過極限,今日是首次如此這么使用,一開始還未覺得有何不妥,等到戰斗結束了,緊張的情緒放松下來后,這才感到疲憊,感到不妥來。
渾身肌肉酸疼,這點李思鈺有心理準備,畢竟高強度的戰斗,發力太大,肌肉細胞氧氣供應不足,會產生乳酸,自然會酸疼,這些酸疼只需修養一段時間,自然就無礙,關鍵是他的情緒上的波動,這才是讓他心驚和擔憂的地方。
在戰斗中,心底的殘暴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干掉,想要抱著人的頭顱狂飲鮮血,而且這種欲望極為強烈!
李思鈺在廝殺的后半部分,他沒有追著敵人砍殺,而是跑到沒人的樹下,一拳又一拳砸擊樹干,直到雙手鮮血淋漓,力氣耗盡,這才壓住狂暴嗜血的暴戾。
躺在床上,李思鈺動也不想動,更是不去想遼東軍上下見到他的那種狂熱,腦中只是在回憶今日的點點滴滴,回憶著自己是何時出現的不妥,希望能夠找到根源所在,最后腦袋都快炸了也未明白究竟是哪里的不妥。
“唉......”
李思鈺深深嘆息一聲,躺在床上,感受著黑暗的寂靜,自己的心反而逐漸平靜了下來,腦中逐漸空明起來,就在這時......
“咯......”
一聲房門響動聲傳入李思鈺耳中,李思鈺轉動了一下頭顱,看向房門,聽腳步聲,他知道是楊復恭和那位楊“義母”。
楊復恭皺眉說道:“行乾怎么沒點燈?”
說著,從懷里掏出上好的火折子,用嘴輕輕吹了幾下,屋內頓時亮了起來,李思鈺在黑暗的屋里躺了有一會了,突然的亮光讓他不由地瞇了一下。
看到李思鈺有些疲憊的樣子,楊復恭搖頭嘆息道:“你說你,打仗這么拼命做什么,以后不許一人沖陣了,太危險了。”
美婦輕輕看了一眼楊復恭,嘴角稍微動了一下,只是無人發現。
李思鈺勉強用酸脹的手臂撐了一下身子,楊復恭急忙拿起靠枕放在李思鈺背后。
李思鈺點了點頭,嘆氣說道:“孩兒也不愿冒這種風險,可是沒法子,我軍善于野戰,守城廝殺,晉軍可用無數兵卒堆死咱們,也只有趁他們立足不穩,出城一戰方有可能取勝。”
李思鈺嘆氣說道:“李飛虎就是這么整的。”
楊復恭心下也跟著嘆息起來,他知道李思鈺是對的,十則圍之,倍則功之,對方數倍于他們,在攻城戰中,他們是處于不利的一面,騎兵不騎馬,戰力要降低數倍,也只有出城冒險一戰。
“結果還算不錯,為父也很意外,沒想到晉軍竟然慘敗成了這般。”楊復恭搖頭嘆息。
李思鈺動了動酸脹的身子,讓自己更舒服一些,這才說道:“情理之外,意料當中罷了。”
“哦?這是何意?”楊復恭有些不解看向李思鈺。
李思鈺想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說道:“晉軍連連大戰,精銳兵卒死傷過多,本應早就該結束的河中爭奪,卻一再拖延,這早已超出了晉軍兵卒的承受能力。”
“陰地關的丟失,家劇了晉軍的驚慌,他們不得不盡快奪回陰地關,否則沒有大軍的太原府就危險了,驚慌失措下的晉軍,準備不足也是有的,若是晉軍能夠再穩一些,不是全軍壓近,而是用大軍壓陣,不斷讓軍卒沖擊城頭,咱們很難撐過兩日強攻,最終孩兒可能就要背著阿父逃路了。”
楊復恭想了一下,這才不得不承認李思鈺是對的,苦笑道:“這也是你為何在城頭刺激李克用吧!”
“正如阿父所言,若非如此,孩兒并無多少勝機,也是為何孩兒扛著巨木出城廝殺,必須要造成晉軍恐慌方可,若是孩兒多用幾次,反而沒了這種效果。”
楊復恭嘆氣道:“算了,你心中有數就好,這種事情不可再做,畢竟太過兇險。”
李思鈺點了點頭,鄭重道:“孩兒記下了。”
楊復恭轉身從楊氏手里接過一壇子,一邊打開壇子封口,一邊說著。
“廝殺了一日,再如何疲憊,也應該吃些東西,這是你喜歡的牛肉,吃一點。”
李思鈺在楊復恭打開壇子,他就聞到了是水煮牛肉的味道,李思鈺接過楊氏遞過來的筷子,謝道:“義母勞累了。”
楊氏點了點頭,默默退到一旁。
李思鈺興許是餓過頭了,并沒有多少饑餓感,不過還是慢慢吃了起來。
看著李思鈺胃口不是很好的樣子,楊復恭說道:“蒙哥俘虜了晉王妃和世子,他們你準備怎么處置?”
李思鈺眉頭皺了起來,咽下口中肉塊,這才說道:“王妃身子不是很好,而這個女人卻是個令人尊敬的女人,不可怠慢了。”
“至于李存瑁……讓他滾蛋!”
“哦對了,告訴李存瑁,劉大猛若是老子三日后沒見到人,老子親自去太原要人!”
楊復恭聽了這話,頓時愣住了,一臉吃驚模樣。
“這……這是為何?”
李思鈺低頭看向懷中壇子里的牛肉,用筷子挑選自己喜歡的,聽了楊復恭這話語,依然沒有抬頭,而是隨意說道:“李克用老了。”
“連連遭受打擊,不說威信會不會遭受挑戰,就是他自己都有可能一蹶不振,兩腿一伸嗝屁了,李存瑁此人少了他老子的悍勇和暴戾,但此人卻非簡單之人,孩兒所見年輕一代之人,當屬他與朱友裕最佳。”
“李存瑁更穩重些。”
楊復恭搖頭苦笑,嘆氣道:“你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你所說兩個最佳之人,都在你軍中,何不一刀砍了了事?”
李思鈺放下筷子,抬頭看向楊復恭,臉色明顯鄭重了些。
“有時殺了聰明人是好事,有時卻是壞事。”
“說起來,無論是李克用,還是朱溫,他們都有一個好兒子,可是也僅僅各自擁有一個罷了,其余都是廢柴之人,一旦沒了這兩人,晉軍和宣武軍表面上或許一時還看不出一二,可是之后兩地必然會發生內斗爭權之事。”
楊氏有些不解看向李思鈺,楊復恭同樣也是不解,皺眉問道:“這不挺好嗎,兩地內斗的越激烈,以后對咱們威脅也就越好啊!”
李思鈺不由苦笑起來,說道:“按照正常理解,是這樣的,可是這需要咱們自己強大,根基牢固方可,咱們看似強大,其實虛弱了不少,我五千遼東軍,連番與宣武軍、晉軍爭斗,老底現今也不過僅存三千人而已,無論同州、華州,還是河中五州,這些都是遭受了兵災之地,若無數年修養生息,是無法與他人爭斗的。”
“畢竟,孩兒的糧食真的不多了。”
李思鈺嘆氣道:“李克用暴戾沖動,身邊需要一個親近而又冷靜之人在身邊,以前是王妃,王妃現今身體又不是很好,很難說還能活到幾時,若非王妃身體不是很好,孩兒是很愿意放王妃離開,而扣住李存瑁的。”
“王妃和李存瑁必須要放走一人,孩兒更愿意選擇王妃,這個女人是令人尊敬的,若非此女在晉王身邊,或許大唐早就沒了也說不定,這些阿父應該清楚才是。”
李思鈺說完這些,楊復恭輕輕點了點頭,他很清楚,若非劉氏幾次打消了李克用進軍關中的念頭,而且還不時勸解李克用對朝廷尊重些,唐朝可能真的早就完了。
楊復恭身居官場多年,李思鈺說兩人必須要扣住一人,他就明白了為何。
李克用性格暴躁,性急,同時還極為寵愛劉氏,有劉氏在李思鈺手里,李克用縱然再如何不甘,他也沒法子再給遼東軍下絆子,至少劉氏還活著的時候。
楊復恭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李思鈺的話語,只是他還有些不明白,李存瑁的事情就算勉強過去了,那朱友裕呢?
正在他準備問起,李思鈺卻開口了。
“李克用和朱溫是天生的冤家,李克用暴戾而急躁,而朱溫則是殘暴而多疑。”
“李克用是沙陀人,是胡人,這沒什么可說的,阿爹也知道,關外放羊牧馬的胡人,雖然廝殺時殘暴心狠,可是他們都還是很豁達耿直的,李克用身上就有這樣的特征。”
“朱溫不同。”
“朱溫幼年貧寒,其后又加入了黃巢亂賊,黃巢從北吃到南,從南又吃到北,一路不知死了多少百姓,期間又不知有多少人叛離。”
“民亂之賊,最大的問題就是山頭頗多,魚龍混雜其中,爭斗極為慘烈,稍有不甚就成了無人問津的路邊骨。”
李思鈺嘆氣一聲,繼續說道:“民亂有天災,也有人禍,既有朝廷之因,也有民亂本身之故,糾纏成了一團亂麻,誰也不好說究竟是誰的過錯。”
“但是,阿父,你環顧四周看看,自黃巢死后,黃巢一脈之人,誰人混的最好?”
“朱溫,只有朱溫混的最好!”
“能走到這一步,既有天命,也有朱溫自身因果,朱溫在黃巢軍中,什么事情沒見過?子殺父,父食子,兄弟相殘,這些,他什么沒見過?”
“多疑造就了朱溫的霸業,多疑也會毀了朱友裕的父子之情,所以朱友裕也要送給朱溫,讓他們父子去爭斗,而且必須要爭斗!”
人不可能天生就殘暴、豁達、多疑……,什么樣的人生經歷,就造就了什么樣的性格,朱溫的個性,必然不會允許朱友裕挑戰他的權威。
朱溫與李克用不同,李克用就算再如何殘暴,他也不會對自己家人動手,歷史上就已經證明了這些。
歷史記載李克用的兄弟個個都不咋滴,卻非死在李克用手里,他的養子們真正死在他手里的,只有李存孝和康君立,而康君立的死,也是因為李存孝之故,而非因為挑戰李克用的權威。
朱溫的長子朱友裕卻是活活被朱溫嚇死的,這也是事實。
當然了,沒有李思鈺這只蝴蝶扇動翅膀,那些事情都會在李思鈺眼中一一上演,可是有了李思鈺的介入,這些也都成了迷霧,誰也不知道歷史的河流會流入到哪里。
未來是一團迷霧,但李思鈺心中知道,歷史走向或許會改變了原有的軌跡,但人的性格是沒變得,該沖動的依然沖動,該多疑的依然多疑,這些是不變的。
晉軍連連失利,宣武軍同樣連戰連敗,李克用和朱溫的威信勢必會造成一定的影響,這會更加劇朱溫的多疑和焦慮,朱友裕就是給朱溫送去的一個“炸彈”。
而且還是讓朱溫自己花錢買回去的“炸彈”!
李思鈺和楊復恭放棄了這些煩心的算計,說起了一些生活趣事來,楊復恭與他說些皇帝逃亡時發生的趣事,他則爆料年幼時的無知,兩人有說有笑,美婦楊氏至始至終只是聽,從不多言一句。
這里氣氛比較輕松,李存瑁那里又成了另一番景象。
成了俘虜,待遇就成了另一番景象,唯一不像個俘虜之人就是晉王妃劉氏。
劉氏不但住進了溫暖的房里,而且身邊的侍女還是自己的侍女,無論走到哪里都無人去過問。
李存瑁就不一樣了,他與周德威都被塞進了戰俘營。
劉氏在侍女的攙扶下,找到戰俘營,還未走進去,就聞到一陣臭氣迎面撲來,劉氏眉頭皺了一下,腳步沒有停頓,走了進去。
劉氏在軍中威望很高,當她走進這間戰俘營房時,里面正有兩人在爭奪熱炕而廝打,當戰俘們看到劉氏,全都沉默了起來。
李存瑁看到劉氏,急忙上前,擔憂道:“母親,可是……可是遼東軍為難了母親?”
看著眼前有些狼狽的李存瑁,心下嘆息一聲,伸手為他整了亂糟糟的頭發,這才搖頭說道:“我兒莫要擔心,行乾雖有些惱怒,可能一時不愿見為娘,卻也不至于為難為娘。”
李存瑁沉默了起來,一錯再錯,最后竟然到了這一步,他也不知道究竟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看到兒子這般樣子,劉氏忍不住嘆息起來。
“你父王也不知道現在如何……算了,想這些也無用了。”
“遼東軍會很快殺入太原吧……”
李存瑁更加沉默了起來,周德威卻忍不住說道:“王妃,李悍虎對您還算平和,若是王妃……”
劉氏輕輕搖了搖頭,這輩子她也見的不少了,如此情況下,她還從未見過有誰會放棄眼前的“肥肉”,就算李思鈺比他人異類些,可是徹底被激怒的遼東軍,是無法再用正常眼光去審視了。
劉氏最后還是無奈地離開了,現在誰也無法去猜測遼東軍下一步會如何。
誰也不知道,深夜還有幾人正全力向這里敢來,距離陰地關五十里時,得知了晉軍圍攻陰地關,結果又得知晉軍大敗,這一群人在得知晉軍大敗后,再次加速趕來,而這群人,為首之人正是杜讓能和裴贄!
一連趕了幾日,兩個老頭畢竟是年紀大了,又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裴贄和杜讓能有些吃不消,裴贄勒住馬匹,喘息了幾下,這才猶豫著說了出來。
“杜相,是不是先找個村子休息一日?”
杜讓能皺眉道:“這里距離陰地關只有幾十里了……”
裴贄開口打斷道:“晉軍新敗,荒野中必然還有不少亂兵,而此時又是黑夜,已經不是很安全了。”
杜讓能心下嘆息一聲,點了點頭,說道:“那就找個居所好了。”
杜讓能同意了下來,裴贄心中也松了口氣,他這些日子往返與長安與河中,這讓他很是疲憊,對于此行他更是不愿意前來,只是沒有法子,不得不來。
裴贄低聲與家丁說了幾句,看著家丁帶著兩人去尋找住處,耳邊響起杜讓能的話語。
“敬臣,你怎么看這件事情?”
裴贄看向臉色有些鄭重的杜讓能,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行乾行事很難猜測。”
杜讓能嘆了口氣,神情一下子頹廢了起來,苦笑道:“沒想到事情竟然到了這一步,晉軍大敗,若是......若是遼東軍......”
“敬臣,這......以后......會不會......”
裴贄沉默了起來,他知道杜讓能的意思,不單單是杜讓能,他相信整個朝堂上的大臣都在擔心,擔心遼東軍繼續“贏”下去,擔心遼東軍成了一頭恐怖的“食人獸”,就是裴贄自己心底同樣恐慌不已。
李思鈺答應把河中五州交給他們裴家,但是,現在重創了晉軍,眼前就是空虛的太原府,裴贄擔心,擔心一旦李思鈺進軍太原府,奪取了太原府,進而奪取太原府以北之地,他就很有可能打通草原,與草原上的漢部連接,如此一來,李思鈺還愿不愿意把河中五州交給他們裴家嗎?
之前可以,奪取太原府以后呢?
這是裴贄擔心的,這也是他勉強同意了杜讓能邀請,與他一起前來的原因。
看著裴贄沉默不語,杜讓能也跟著沉默了起來,可這種沉默最終還是被杜讓能打破了。
“敬臣,那小子雖桀驁不馴,不過......說實話,老夫還是覺得那小子還是可以講道理的,至少比他人要好一些。”
裴贄點了點頭,這點他是贊同的,其余藩鎮,不爽就跑到長安揍皇帝,攆得他們沒出躲藏,李思鈺從未做過這些,最多不給他們好臉色看,嘴里罵上幾句,別的過火的事情還真沒做過。
杜讓能看到裴贄點頭,繼續說道:“敬臣,那小子答應了河中五州交給你們裴家,那河東是否......”
裴贄猛然看向杜讓能,臉上明顯帶著愕然,他沒想到杜讓能竟然打著是這種主意,之前他以為還是與之前一般無二,依然是拖住遼東軍的后腿,全力調停此事。
杜讓能看到裴贄這種反應,不由苦笑起來,臉色也尷尬了些,輕聲道:“之前老夫聽人說起,那小子竟然要把河右之地賣與王行約,只當個笑話,可現在......遼東軍竟然擊敗了李克用,又堵在陰地關,堵住了晉軍歸路,就算李克用勉強從小路逃回太原,太原也無法應對士氣正盛的遼東軍,河右暫時看不出來,但是河東......”
裴贄突然發覺有些看不懂這個打小的玩伴了,不由說道:“杜相,您就不擔心那小子霸著河東,霸著太原?”
裴贄以為這話一出,立即就可以讓杜讓能心緒大亂,可惜的是他好像預料錯了,杜讓能的面上絲毫沒有異樣。
“敬臣,你咱們相處多久了?”
“幾十年了吧?杜相,怎么了?”
“呵呵,是啊!幾十年了,如今敬臣竟然都不愿意喊老夫字了。”
裴贄沉默了起來……
杜讓能搖了搖頭,自嘲道:“敬臣以為老夫不知道遼東軍不同于他軍嗎?”
裴贄沉默了一會,這才開口說道:“你杜相自然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可為何如此?”
杜讓能苦笑起來,沉默了一會,這才輕聲道:“自玄宗之后,大唐……不不,應該在武帝之時就已經埋下了禍根。”
“大唐節度使早就了如今的局面,遼東軍再如何異類,他們依然還是一方藩鎮,這點敬臣不反對吧?”
裴贄默默點了點頭。
杜讓能苦笑道:“無論遼東如何異類,把橫海節度使送與了李飛虎,如今又要把河中節度使送與文達,可他們畢竟是一方藩鎮,這是改變不了的!”
裴贄皺著眉頭,說道:“杜相的意思,老夫明白,老夫不明白的是,杜相想要如何?陛下想要如何?天下數十節度使,可有愿意戍守長安的?”
杜讓能沉默了起來。
裴贄嘴角露出不屑,開口說道:“這個天下早已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了,世家豪族不過是長安里面可憐的優伶罷了!”
“你杜家,我裴家,呵呵……可有實力與各藩鎮爭鋒的實力?連一個爛到骨子里的神策軍都無可奈何,呵呵……好笑至極!”
杜讓能頓時悲哀起來,他很清楚裴贄所說真偽,以往無論多么榮耀尊貴的家族,如今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而已,可憐的“小丑”,可憐的“囚徒”,頭上的天空也只有長安而已,就算如此,他們也時時受到神策軍的威脅。
杜讓能臉上露出悲哀之色,隨即很快又堅定了起來,說道:“敬臣所說不假,我等家族如今不過是長安可憐的牛羊罷了,但正是如此,我等才更應該齊心合力……”
裴贄衣袖一甩,一臉譏諷。
“齊心合力?杜相,你不是在說笑話吧?”
“齊心合力?”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