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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零四章 力與巧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異姓封王在漢代歷史上不是正常現象,孫策又手握重兵,不是那種被圈養的富貴豬,吳國不能按照諸侯王的制度建設,又沒有成例可循,最后就依照中央官制,又采用了一些先秦王國的官制名稱,以示與朝廷有所區別。

黃承彥的正式官稱是將作少府,與將作大匠對應,屬九卿之一,但在九卿中的地位偏低。不過孫策并沒有嚴格按照現成的俸祿制度,黃承彥也不是在乎那些事的人,所以先這么做著。

將作少府的職責范圍很廣,主要是以建筑為主,大到陵園、宮室,小到重臣的宅院,都歸將作少府管。新建國都,黃承彥自然很忙,只是宮室的營建主要由計相虞翻規劃,將作少府屬下的幾個令丞負責具體實施,黃承彥只要履行一下監督的職能就行,他的主要精力還在金屬冶煉上。

在提高爐溫,降低了為去除雜質而反復鍛造帶來的成本,又利用淬火技術強化了鋒刃的強度,打造出剛柔兼備的軍械后,金屬冶煉已經到了瓶頸期,繼續上升的空間有限。黃承彥將精力轉到了合金上,希望能通過不同材料間的匹配,打造出更好的軍械。

合金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青銅是最典型的例子。不過以目前的技術條件和理論建設,要打造出經濟而優異的合金絕非易事。黃承彥的研究停滯不前,已經有很久沒有新的成果了,多少有些焦慮。

聽完黃承彥的介紹,孫策很平靜。這個情況早在他的預期之中,由經驗主義轉向實驗科學是一個飛躍,其中的艱難絕非拍拍腦袋就能解決的,更不可能一蹴而就。黃承彥現在就處于這個階段。要想跨過這一步,需要大量的投入,包括人力、物力和財力,更重要的是時間,建立起相關的體系才有發展的可能,急不來。

只要方向對了,結果遲早會來,快慢些而已。

孫策和黃承彥一邊走一邊閑聊,黃月英陪著母親蔡玨跟在后面,嘀嘀咕咕的交流情況,先是說了要宴請袁權等人的事,要從蔡家請幾個廚子,帶著食材去,后來又說了一些造船的事,手舞足蹈,神采飛揚。

蔡玨冷不丁問了一句。“聽你這意思,阿母今年怕是又抱不上外孫了。”

“什么?”黃月英一愣,隨即滿臉通紅,抱著蔡玨的手臂撒起嬌來。“阿母,你又來了。”

“唉,教了你那么多,一點頂用的都沒有,那幾個都生了,有的還懷上了第二胎,你倒好,一年多了,一點動靜也沒有。船船船,你就知道船,有時間也不知道造幾個人。你真的打算讓你父親納妾生子,繼承他的爵位?你讓阿母這張臉往哪兒擱?”

“那你也不用這么著急嘛。你還不到四十,可以再努力努力,為我生個弟弟。你看小姨比你才小幾歲,不是接連生了兩個?我聽說她又懷上了,是不是真的?”

蔡玨點點頭,又嘀咕了一句什么,黃月英也沒聽清。過了一會兒,兩人的話題就轉到了勾股殿。王宮新成,孫策大會群臣,王后提出要讓女子上殿,在朝野激起不少的議論。蔡玨心里是有些擔心的,黃承彥封侯是遲早的事,但她一直沒生出兒子,終究是個隱患。

“早知如此,就不將你嫁與他了,招婿入贅多好。兒子能嗣爵,女兒也能,更何況你還能自己掙一個。我說你當時怎么就糊涂了呢?還非他不嫁。”蔡玨瞥了黃月英一眼,半真半假地說道:“他可沒非你不娶呢,這個虧吃得有點大。”

黃月英抱著母親的手臂,竊笑不已。母女連心,她清楚母親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不會往心里去。“不急的,不急的,小姨能生,阿舅也生了好幾個,你一定也能生,只是醞釀的時間長了些。這就和酒一樣,醞釀的時間越長,生出來的最聰明。就像我,你也不是成親幾年才生的?這個弟弟醞釀了二十年,一定是個天才。”

“噗嗤!”蔡玨忍俊不禁,捏捏黃月英的鼻子。“近朱者赤,你這說話的輕佻勁兒,越來越像他了。”

黃月英昂著頭,驕傲地說道:“這叫夫妻相。”

蔡玨撇了撇嘴,欲言又止,想想又咽不下這口氣,伸手彈了一下黃月英昂得高高的腦門。黃月英“唉喲”叫了一聲,手捂腦門,委屈地撅起了嘴。前面的孫策貌似不經意的回了一下頭,然后又若無其事的轉了回去,不緊不慢的和黃承彥一起走著,仿佛什么也沒發生。

蔡玨看得分明,臉色轉霽,寵溺地摸摸黃月英的腦門。

——

孫策蒞臨金谷園,雖然沒有刻意大張旗鼓,虎士的出現卻足以引起有心人的留意。能接到蔡瑁請柬的人都是人精,得知吳王來了卻不露面,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有的奉承蔡瑁與吳王交情匪淺,有的則轉彎抹角的想與吳王見一面,哪怕遠遠的行個禮,看一眼,遞個名刺也行。

蔡瑁卻不敢大意。他雖然不知道孫策為什么突然班師回建業,但孫策出行的警戒比往常嚴密卻是事實,怎么可能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竭力安撫眾人,請大家稍安勿躁,他會請示吳王,在合適的時候接見大家,即使吳王政務繁忙,不能親至,諸位的名字也可有機會傳入吳王耳中。

眾人正在議論時,座中一人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到蔡瑁面前。“德珪,吳王何在,我去拜見一下。”

蔡瑁一看,見是鐘繇,不免有些為難。“鐘君,這……”

“無妨,我自有分寸。”鐘繇舉起輕搖,從容不迫。

蔡瑁無奈,只得領著鐘繇出門,叫來一個侍者,領鐘繇去見孫策。至于孫策見還是不見,那就與他無關了。他回到堂上,面對神色各異的客人,心中明鏡也似,卻只能裝沒看到。作為荊襄系的商界領袖,他很清楚鐘繇的身份,也知道鐘繇很快就會得到孫策重用,他去見孫策,孫策十有八九是要給點面子的。鐘繇在這個時候如此高調的表現,本身就有彰顯存在的意味。

鐘繇跟著侍者,來到孫策游覽的花苑,當值的郭援看到,連忙上前行禮。鐘繇揮手示意侍者自便,與郭援聊了幾句。郭援畢恭畢敬,不敢放肆,有問必答。

孫策在假山之上,遠遠地看見,不禁心中暗笑。鐘繇這老滑頭還真是會抓機會。他本想過過兩天就見鐘繇的,既然在這里遇到了,自然不能撅了鐘繇面子,便示意郭武去請。

黃承彥目力不足,不知是誰。孫策告訴他是鐘繇來了,黃承彥便心領神會的笑了。“鐘元常的書法妙絕,剛柔相濟,古雅有余,蔡公甚是稱許,自愧不如。”

孫策也笑了。鐘繇的書法的確是好,和蔡邕相比也不遜色,但黃承彥說這話卻是另有深意,暗指鐘繇滴水不漏,偏偏又不失君子雅致,內外兼顧,非常人能及。聰明如蔡邕,得了面子,卻失了里子。黃承彥正相反,得了里子,卻失了面子。

“鐘繇來建業后,黃公可曾見過?”

“沒有。”黃承彥搖搖頭。“我最近對接人待物越來越沒興趣了,總覺得有這空閑,不如和蒲元等人一起擺弄坩鍋、鐵塊,這些雖然玄妙,難以把握,卻比人心簡單多了。”

“那倒也是,曾有人說過,這世上最復雜的兩件事就是人心和宇宙,尤其是人心。能弄得懂宇宙,未必能弄得懂人心。”

“宇宙也復雜。”黃承彥忽然說道:“說起這件事,我倒想起來了,大王最近和那個嚴浮調見過么?”

“本來想見的,一時還沒顧得上。估計還得再過幾天。”

“嗯,大王若是與嚴浮調見面,可以問問他浮屠教義中的宇宙是怎么回事。我聽了一些,覺得好像有些道理,卻又與我中原迥異。”黃承彥皺起了眉。“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總覺得不能以小道視之。尤其是那三千世界和四天子之說,用得好,也許能助大王一臂之力,用得不好,也能亂人心。”

孫策不敢掉以輕心,黃承彥是個務實的讀書人,他又花了大量的精力研究張衡的作品,算是這個時代難得的理性學者,他這么重視佛教的宇宙觀,甚至有如臨大敵的感覺,自然不是信口開河。他正準備細問,鐘繇已經和郭武一起走了上來,便將這件事記在心里,等一會兒再和黃承彥探討。

鐘繇走到孫策面前,躬身施禮,又和黃承彥見了禮。黃承彥對鐘繇的確沒什么興趣,寒喧了幾句,便拱手告辭,陪妻女去了。

鐘繇撫著胡須,看著黃承彥的背影,微微一笑。“黃大匠如古刀,鋒芒盡斂,卻又無堅不催,讓人不敢輕攖其鋒。細想起來,正與大王所說藏鋒筆法相符,渾厚蒼勁,力不外泄。”

孫策聞言笑道:“鐘君所言甚是,此所謂拙勝巧、直破曲也。”

鐘繇眉頭微蹙,沉吟片刻,反問道:“這么說,大王還是信奉以力勝,以直取?”

孫策從容應道:“我信奉練就千斤力,四兩撥千斤。”

第二千零五章 帝王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鐘繇撫著烏黑濃密的胡須,沉吟良久,微微頜首。“大王之道,深得易理,厚德載物,自強不息。如竹苞松茂,本固枝榮,自然不懼八面來風。”

孫策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在鐘繇這個老官僚面前,他需要維持一點神秘感。若是讓鐘繇看透了他,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做了。作為一個曾經的書法愛好者,他對鐘繇這位與王羲之并稱鐘王的書法大家并不陌生,但作為一個歷史愛好者,他卻清楚鐘繇絕非一個書法大家這么簡單。

這人絕對是權術高手。別看他在汝潁系的名聲不如荀彧、荀攸,可他的作用卻不容小覷。在荀彧、荀攸間隔一年先后離世的情況下,正是鐘繇接過了汝潁系的大旗。建安二十四年,魏諷政變未遂,牽連甚廣,作為魏諷的舉薦人,鐘繇卻毫發無損,僅僅象征性的免官數月,曹丕繼王位后立刻官復原職。更讓人驚嘆的是魏晉嬗代時,鐘繇的兒子又成了司馬氏的心腹。如果不是鐘會最后飄了,他們父子就是三朝勛貴。

當官能當到這個程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要駕馭這樣的人精,手里只有刀遠遠不夠,有必要保持一點神秘感。以誠待人是美德,但也要看待什么人。

見孫策笑而不語,鐘繇有些不自然。自從在析縣與孫策見過一面后,他就坐實了傳聞中孫策輕佻無威儀的印象,連鐘夫人都說吳王雖功業赫赫,卻不盛氣凌人,為人極是隨和,與任何人都能談笑風生。可是今天與孫策見面,孫策卻一點也不隨和,反倒多了一絲高深莫測。站在孫策面前,他不像年至耳順之年的老人,倒像是初入仕途的少年,自恃有智,卻被人一眼看了個通透,不自然的生出一些窘迫來。

天下怎么會有這樣的人?久聞建業城外的紫金山原名鐘山,與孫策的祖父同名,孫策在這里建都立國,看來這真是天意了。

“大王如今有幾斤力?”

“三四斤吧。”孫策倒也不謙虛,形勢緊急,他需要鐘繇坐鎮一方,坦誠有一點有利于鐘繇把握分寸。“應付任何一個都沒問題,同時應付這么多的確有些吃力。一夫亡命,十人難當,況且現在的亡命之徒還不止一個。”

鐘繇不禁莞爾,心中喜悅。孫策自承力有不逮,正是他自信的表現。兵法重虛實,所謂能示之不能,不能示之能,只有心虛的人才會故作強勢,真正有實力的人從來不怕暴露。孫策看似無奈,實則篤定。這也難怪,他治下的五州潛力太大了,真到了不得不行霸道的時候,就算三面圍攻也未必能奈何他。

豫州一紙令下,各郡征發兵役超過二十萬,錢糧足支一年有余,這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大王謙虛了,我看至少有七八斤。”

孫策也忍不住笑了兩聲,擺擺手,示意鐘繇跟上。兩人并肩而行,看似隨意的閑談,一會兒說眼前的風景,一會兒說葛陂的風光,一會兒說荊州的戰事,一會兒又說建業的民生。孫策向鐘繇轉達了袁氏姊妹的謝意,鐘繇為袁隗等人寫的墓碑不僅書法精妙,而且文章極佳,她們非常滿意。

鐘繇臉上在笑,心里卻在罵人。為袁隗、袁基等人寫墓碑可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不知道捻斷了他多少根胡須。他在關中時寫了那么多墓碑,加起來也沒這幾通墓碑花的心血多。

“鐘君,年后想做些什么,可有規劃?”

“德薄能淺,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隨遇而安,盡力而為吧。”

孫策暗贊一聲,這句話回答得太精彩了,哪像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名士,簡直比剛入職場的萌新還要低調,偏偏又讓人覺得是可造之材,莫名多了幾分雕琢他的期待。

“不瞞鐘君,最近我也在想這件事。原本打算安排鐘君去洛水上游屯田備戰,窺視關中,現在盧氏被高順占了,再去洛水上游有些困難。我想調整一下,請鐘君坐鎮襄陽,教導舍弟,不知鐘君意下如何?”

鐘繇又驚又喜。來建業以后,他就暫住在郭家,時常與郭嘉見面,也旁敲側擊的打聽過,郭嘉卻是不說,只是讓他安心等待。他知道結果不會太差,但究竟會如何,心里還是沒底。此刻聽到孫策的安排,這顆懸著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襄陽無疑是西線的重鎮,尤其是黃忠進攻漢中的時候。之前是孫策親自坐鎮,現在孫策返回建業,那里只有孫翊駐守。孫翊是孫策的三弟,性格肖似孫策,跟著孫策多年,如今外放,年齡和孫策當初戰襄陽時一般,都是十七,可見孫策對這個弟弟的栽培之意。如果輔佐孫翊的功業可述,下一步不是坐鎮一方,就是入朝輔佐孫策本人,至少也是輔佐王子。

“得大王謬賞,臣誠惶誠恐,敢不竭死力。”

孫策看著鐘繇躬身下拜,行了大禮,這才伸手輕托,以示禮敬大臣。“除了軍事之外,還有一些事要拜托你。張相任務繁重,沒時間再去南陽,一些事務也要轉由鐘君處置。舍弟年輕,熱血有余,穩重不足,學問也粗淺得很,需要鐘君多加教導。”

“喏。”鐘繇不勝欣然,一一應允。

“郭援武藝不錯,又在我身邊多年,做事還是穩重的,讓他做你的部曲將,保護你的安全。”

鐘繇微怔,隨即凜然,收起笑容,再次躬身領命。

——

在金谷園吃了一頓由蔡珂親自操持的家宴,又見了幾個人,孫策偷得浮生半日閑,晚飯后才離開了金谷園,沿著秦淮河回太初宮。

一路上,借著兩岸燈水,他觀看了幾座臨河的宅院,方信蔡瑁所言不虛。這么多園子,雖說各有特色,能超過金谷園的還真是不多。蔡瑁理政統兵都不突出,造房子倒是行家,當初在吳郡、陽羨造的房子雖說價格醉人,質量卻著實是好的。太湖那座送給馮宛的宅子也是如此,環境好,布局佳,材料也用得扎實,馮方夫婦喜歡得很,對交上了這么一個有錢的朋友非常滿意。

也許該讓他做將作少府,好讓黃承彥一心研究冶金。不過這個念頭一閃就沒了。蔡瑁會造房子不假,貪起來也狠,這么大的工程交給他,不知道要被他黑掉多少錢。算了,這人還是經商比較好,不適合做官。

回到后宮的時候,天色已晚,黃月英自回勾股殿休息,孫策來到袁衡所在的坤寧殿,與袁衡交流白天的情況。進了宮,侍者張開嘴,正準備大聲通報,孫策擺擺手,讓他們不要大張旗鼓,一個人背著手,向宮殿走去。侍者神情有些窘迫,卻不敢違拗,只能唯唯諾諾的應了。

到了殿門口,孫策聽到里面有說笑的聲音,除了袁衡、袁權之外,還有鐘夫人,不免笑了一聲。這么晚了,鐘夫人還在這里,自然是不放心鐘繇,要來探聽個消息。郭嘉雖然輕佻,還有些懼內,嘴卻緊得很,不能說的,鐘夫人是一個字也打聽不到,況且她也不愿意因為鐘繇毀了郭嘉的前程,借著來拜訪王后的機會,得空問問他的心情,并不需要十分確切的答案,心里便也有數了。

進了殿,先看到郭奕帶著孫捷、孫勝兩個小子在臺階下玩耍。郭奕性格活潑,會講笑話,還像陸議那樣一本正經,深得小孩子的喜愛,孫捷、孫勝也不例外,隔上幾天不見,便要問郭家兄長為何不來。

看到孫策過來,郭奕起身行禮,兩個小家伙也站起來,端端正正的行禮,口稱“父王”。孫捷雖是尹姁所生,尹姁卻帶得很少,絕大部分時間是跟著袁權,耳濡目染,禮儀很是周到,小小年紀便有王子氣度,很是討人喜歡。

聽到郭奕等人的聲音,殿內的人迎了出來。鐘夫人迅速打量了一眼孫策,卻見孫策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心里不免忐忑,也不敢多問,寒喧了幾句便告辭了。無須孫策發問,袁衡便說了鐘夫人的來意,很自然的問起結果。孫策去金谷園,鐘繇主動求見,這件事不到一個時辰就傳到了相關人等的耳朵里。鐘繇作為汝潁系的成年名士,又放棄了朝廷來到歸,這件事關系到汝潁系的整體利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結果,袁衡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孫策將自己的安排說了一遍。這些安排都是和張纮、虞翻以及郭嘉一起商量過的,只有一點意外:讓郭援去做鐘繇的部曲將是他臨時起意,以示對汝潁系的警告。郭援身為貼身侍從,如果外放,至少是都尉,甚至更高,讓他做鐘繇的部曲將是懲罰。作為外甥,他為鐘繇說情通氣都可以理解,但私下里通報消息不可原諒。在這一點上,郭武就做得很妥貼,絕不與鐘繇有太多的私人聯絡。

若不是考慮郭援久戰有功,又是郭家子弟,懲罰可能會更重。

袁衡聽了,點點頭。“大王恩威并施,賞罰分明,臣妾佩服。只是叔弼才十七,鐘繇卻為官多年,根基又深厚,會不會喧賓奪主?”

孫策瞅瞅袁衡,又看看袁權,輕笑一聲:“你們覺得鐘繇與張相、虞相相比,孰強孰弱?”

袁衡、袁權互相看了一眼,不約同同的笑了。袁權嗔道:“大王這可是疑鄰竊斧,我們可沒這意思。”

“有這意思也好,沒這意思也罷,這都是事實。就算你們不考慮,我也是要考慮的。”孫策的目光由袁衡微紅的臉蛋向下滑,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王后,說一千,道一萬,你抓緊時間生個聰明又健康的兒子才是解決之道,否則再急也沒用。”

第二千零六章 滿寵上陣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正月十五過后,新年便算是結束,各行各業的人收拾起心情,重新投入工作。

今年是五年計劃的最后一年,每個人的心上都多了一份負擔,一份期待,干勁也更足,誰也不想成為拖后腿的那一個。

孫策將政務交給張纮處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戰事,除了必要的休息,他都在軍師處。為了方便聯絡,他將軍師處移到太初宮內,毗鄰正殿,相隔不過三十步,有急事喊一嗓子都能聽到。

這時候,孫策提倡男女平等就多了不少便利,王后、夫人們就算遇到軍師處的參軍們也無須尷尬,泰然自若的各行其事。孫策不喜歡閹人制度,所以后宮也沒有宦者,這一點倒是深得士大夫的擁護。他如今有一后八夫人,普通人難免好色之譏,對王者來說卻是足可稱道的儉樸。

當然袁衡等人也自覺,無事不出后宮,即使有事不得不到前殿來,也必然是衣飾整齊,帶夠隨從,不讓人有說閑話的機會。她以身作則,別人自然無話可說,就連身有官職的黃月英出入宮省時也會保持必要的禮儀。

正月底,各條戰線陸續傳來新消息。

諸葛亮查清了甘寧殺人的事件。被殺的商人來自益州,早就聽說過甘寧的名字,到荊州辦貨,看到了集結的水師戰旗,得知甘寧是都督,便調侃了幾句,言辭不遜,還辱及了甘寧的父母,不知怎么的傳到了甘寧耳中。甘寧火冒三丈,直接找上門去,殺人劫財,又曝尸江岸,惹得輿論嘩然。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南郡太守李通的耳中,李通找甘寧理論,甘寧卻以自己不屬南郡管轄為理由,閉門不納,讓李通吃了個閉門羹,讓李通很沒面子。李通一怒之下,上疏狀告甘寧。

至于長沙奪米,那就更簡單了。甘寧熟悉長江水情,認為逆流進攻最好是在冬季和春季,到了夏季,流量加大,流速增快,逆流而上的風險更大,幾乎沒有進攻的可能。他時間緊迫,便打算先從長沙借米,然后再由屯田都尉調撥補倉。但長沙太守張羨看不上甘寧,堅持要看到文書才肯開倉,具體負責的倉曹掾吏又出言不遜,結果惹惱了甘寧,以他們阻撓作戰為由,派水師圍了長沙城,殺人奪米。

長沙駐軍大半隨周瑜出征,剩下的郡兵數量有限,郡尉見甘寧兇悍,沒敢硬頂,放棄了米倉,收縮兵力,護住了太守府,這才保住了張羨的性命,要不然連太守張羨都有可能甘寧砍了。

在諸葛亮的斡旋之下,這件事已經暫時解決,甘寧愿意向李通、張羨道歉,賠償損失,李通、張羨也愿意以戰事為先,暫時擱置爭議。諸葛亮的報告中還提到,李通與甘寧發生沖突固然與甘寧殺人有關,私心不憤也是原因之一。他鎮守南郡多年,如今南郡無事,他不僅未能隨周瑜出征,現在又看著甘寧率水師西進,心里有想法,借這個機會發泄。要想徹底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是調整李通的職務,讓他參戰。

看完諸葛亮的報告,孫策意識到問題所在,要調整職務的不僅是李通一人,鎮守夷陵的婁圭也不例外。守尉分離,內郡太守不掌兵權,李通、婁圭卻曾是統兵的將領,眼看著南郡就要成為內郡,他們自然不安于做一個文職太守。

只是這和他的計劃有分歧。在他的方案中,南郡還是邊郡,在真正奪取益州之前都是,甘寧的進攻只是佯攻而已。甘寧沒有說,李通、婁圭以為是真要奪益州,不愿意做看客,這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他們太樂觀了,居然以為甘寧真的能得手,這可不是一件好現象。

更可怕的是諸葛亮也有類似的想法,實在大出他的意料。李通、婁圭不清楚他的戰略規劃,諸葛亮也不清楚?還是說他立功心切,想和豫州一樣發動荊州所有的力量,全力一擊?就算要這么做,也不可能由他來主導,這么大的戰事,指揮這么多的將領,絕不是他能夠承擔的。

孫策傳書諸葛亮,命他親自趕到建業來匯報工作。

青州戰場比較平靜。袁譚圍攻高唐月余,損失兵力逾萬,未能登上高唐城頭一步,明智的改變了戰法,由渤海太守臧洪統領三萬人馬和青州世家繼續圍困三城,主力則調往兗州。他本人率部進攻倉亭津,牽制曹昂的主力,別派魏郡太守董昭略取陳留。

董昭率部三萬,由濮陽渡河,經白馬入陳留郡,所過諸縣,就地征發民伕,收集物資,反抗的一律格殺。在董昭的強勢面前,諸縣豪強紛紛倒戈,獻兵獻糧。得到了補給和兵源,董昭長驅直入,目前已經占據小黃、外黃,包圍了陳留,兵力達到五萬。

張邈兄弟困守陳留,派使者向留守浚儀的陸議求援,愿意向孫策稱臣,請孫策派兵求援。浚儀的兵力被呂范帶走大半,剩下三千余人只夠守城,無力出擊,陸議緊急傳書,請求指示。

陳留是染料的主要產地,又是遮蔽豫州的要害,孫策不可能放棄,但袁譚可能會取陳留卻是意料之中的事,軍師處早有預案。孫策接到陸議的匯報后,僅僅用了一夜時間,根據最新的進展復核了之前的預案,做了局部調整,命行征北將軍滿寵率部增援。

二月,吳王孫策行籍田之禮,王后袁衡行蠶禮,以興農桑。

——

襄邑西,滑亭。

滿寵端坐在馬背上,手握馬鞭,輕輕敲打著精致的魚鱗腿甲,原本就有些細長的眼睛微瞇著,將寒光四射的眼神掩飾得恰到好處。戰鼓聲不緊不慢的響著,將士們在鼓聲的指揮下變陣,以他為中心,成半圓形列陣,刀盾手、長矛手在外,弓弩手在內。輜重營的將士推著武剛車飛奔,由兩側向中間合攏,在刀盾手、長矛手的身前又增加了一重車陣。

這些由四輪大車改裝而來的武剛車鑲有鐵板,上面綁著沉重的鐵矛,既能為士卒提供掩護,又能阻止騎兵沖擊,是對付騎兵沖擊的利器,最早由南陽木學堂研制,后來又由汝南木學堂祭酒張奮改進,加裝了十石強弩,曾在官渡之戰中發揮重要作用,目前已經成為各部標準裝備,每曲配備四到八輛不等。

結成這樣一個半圓陣,需要兩百輛武剛車,由兩側同時展開,最快只需要半刻鐘,即使慢一點,四分之三刻鐘也足夠。看著遠處來回奔馳,越來越密集的斥候,以及遠處直沖云霄的煙塵,滿寵嘴角挑起一抹蔑視的淺笑。董昭兄弟果然是立功心切,第一時間派騎兵來沖陣。這樣更好,步騎分開,正好迎頭痛擊。

車陣完成,滿寵舉起手,輕輕揮了揮。鼓聲一變,刀盾手、長矛手上前,填補兩輛武剛車之間的空隙,推車的士卒則固定好武剛車,展開車壁,轉動車里的十石弩,上弦的上弦,上箭的上箭,普通弓弩手分散在兩側,以展開的車壁為排護,做射擊前的最后一次檢查。

敵騎將至,大戰一觸即發,緊張的氣氛籠罩著所有人,除了屯長、隊長們簡潔有力的命令,幾乎沒有人說話,按照平時訓練的要求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因為冀州軍的進攻,他們這個年都沒過好,年前就開始集結訓練,每天都要重復同樣的事,如今每個人閉著眼睛都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緊張雖然緊張,卻不至于慌亂。情緒倒是有的,待會兒一定要好好教訓這些冀州人。好好在冀州待著不好嗎?非要找死。

在冀州騎兵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時,五千豫州兵已經做好了準備,嚴陣以待。見陣勢順勢完成,滿寵心中大定,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得益于完善的郵驛系統,從陸議發出文書到滿寵接到增援的命令,前后只用了五天時間。

得知董昭即將進入陳留,滿寵就做好了準備,將士集結待命,軍械、糧秣裝船待運,接到孫策的命令后立刻出發,溯睢水而上。這時候,董昭的攻城器械還沒打造好,收到消息后,留下兩萬人監視陳留,自率三萬人前來迎戰,在襄邑西的滑亭相遇。

滿寵知道,董昭有兩千騎兵,由他的弟弟董訪指揮。董訪原本是張邈的部屬,駐守酸棗,董昭率部臨河,董訪就據城自守,不再接受張邈的命令。董訪在陳留多年,熟悉陳留的地形,董昭進入陳留郡后,將這兩千騎兵交給董訪指揮,對分割陳留諸縣,制造緊張形勢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滿寵相信,雙方一旦遭遇,發生野戰,董昭很可能會追求速戰速決,先用騎兵進行奔襲,阻擊他結陣。他騎兵不多,作為親衛儀仗的兩百騎無法正面迎戰董訪,只能就地結陣防守。相方相距二三十余里,對騎兵來說,也就是一刻鐘的事情。如果不做充足準備,他的部下很難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完成陣型轉換。若是被騎兵沖亂陣型,必敗無疑,所以他事先經過反復演練,尤其是負責武剛車的士卒,優先供應伙食,隔三岔五的還要加餐,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將他們結陣的速度提高了三分之一。

現在,他可以從容的面對董訪率領的騎兵,將他們變成自己功勞簿上濃濃的一筆。

第二千零七章 棋逢對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董訪策馬奔馳,身體隨著戰馬起伏,心情也跟著起起落落,忐忑不安。

困擾他們兄弟多年的麻煩終于有了結果,卻不見得是最好的結果,甚至有可能變成災難。兄長久在冀州,對中原的情況并不清楚,他在陳留,與豫州交往很多,還奉張邈之命去汝南公差,親眼見識過豫州百姓的富足、汝南軍械的堅銳。他身上穿的就是一套汝南產明光鎧,是他花重金買來的,比普通的鱗甲輕兩三成,卻更加堅固、靈活。

據說這是江東軍軍侯、屯長級的將領標配,如果到了校尉,就可以配備質量更好的南陽甲。南陽甲的防護性能更好,價格也更貴,黑市上一套價值百金,而且很難買。孫策送了張邈兄弟兩套,張邈、張超愛不釋手,看都不肯輕易讓人看一眼。

袁譚憑什么取勝?戶口、兵力、軍械,他沒有一項能趕得上孫策的,就連他練兵的方法都是向孫策學來的。守高唐城的不過是孫策身邊的侍從小將,袁譚二十萬大軍圍攻了一個月未能破城,只能轉戰兗州。就算他奪取兗州又如何?豫州有二十萬兵守城,袁譚一城一城的攻擊,估計還沒到豫州腹地就會斷糧。孫策很可能無須出手,袁譚就鎩羽而歸了。

但他沒得選。張邈兄弟不是亂世爭雄之輩,他們向孫策稱臣,以后可以悠然度日,可是他不行,他的兄長董昭之前追隨袁紹,如今追隨袁譚,又率部攻擊陳留,與孫策為敵,他就算隨張邈投降孫策也不會有什么前途。況且他也看得明白,孫策看不上他,當年的小吏高柔都成揚州刺史了,孫策卻連邀請他的意思都沒有。

或許兄長說得對,要得到孫策的尊重,先要擊敗他的部下,證明自己的價值。

滿寵是一個不錯的對手。滿寵和高柔一樣,都是兗州人,受到孫策賞識,做了豫州刺史,這些年為孫策整治豫州世家立下不小的功勞,這次得到統兵的機會,率部救援陳留。滿寵有能力,但他統兵經驗太少,幾乎沒有正式的戰斗經歷,一下子統領數萬大軍征戰,很難做到得心應手。

尤其是他沒有成建制的騎兵,只有步卒和一些運輸輜重的水師。

這個勝利幾乎是送上門的。一想到這一點,董訪就對兄長董昭佩服得五體投地。董昭擔任魏郡太守,每年冬天都要進山與黑山賊作戰,有時候是配合袁譚,有時候是獨領一部,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一收到滿寵來援的消息就對雙方的優劣做出了準確的判斷,并將這個立功的機會送給了他。

大家都清楚,陳留郡兵的戰力有限,攻取幾個縣意義不大,只有擊敗豫州的援兵才能真正控制陳留,否則一切怎么得到的還將怎么失去。對他本人而言,作為陳留叛將,擊敗滿寵才能證明他的能力,證明張邈對他不夠重視,證明孫策看走了眼。

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夾雜著騎士的呼喝聲和戰馬的嘶鳴,緊接著,報警的戰鼓聲傳來,提醒董訪有意外情況。董訪收回心思,伸長脖子向前看。只看了一眼,董訪心中便是一緊,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

睢水南岸的官道邊,一道發光的大陣背河而立,大陣的背后是一排高高的城垛。

大陣怎么會發光?這里怎么會有城垛?董訪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到眼前是嚴整的陣勢,與他的預期不符,心中便已伸起強烈的不安。出擊之前,兄長董昭就和他商量過相關的戰法,特別提到了江東軍的車陣,讓他特別小心。如果車陣不整,騎兵可擊。如果車陣已經結成,就不能硬闖了。

江東軍的車陣很有名,官渡之戰時發揮了關鍵的作用,麹義、審配都吃了弩車的虧。

董訪雖然不明白滿寵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弩車,又為什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結陣完畢,但他還是及時下達了命令。騎兵強行沖擊車陣的代價太大,如今幽州被劉備控制,冀州沒有充足的戰馬,騎兵損失過大很難迅速補充。

戰鼓聲響起,騎士們紛紛減速轉向,從車陣前兩百余步掠過。看清了對方的陣地,董訪更加驚訝。大陣之所以發光,是因為這些弩車的正面并沒有用漆涂成其他顏色,就是平滑的鋼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一面面巨大的銅鑒。他們不怕雨水、血液濺上去導致銹蝕嗎?不過這樣做的好處也是很明顯的,正對著陣地,人和馬都有些睜不開眼睛,尤其是馬,對這種眩目的光線非常敏感,極易受驚。

早就聽說江東軍的工匠主意多,無所不用其極,今天算是見識了。

董訪指揮騎兵重新列陣,一邊觀察對面的陣型,一邊派人通知董昭。騎兵突襲失敗,需要步卒的配合才能發起攻擊。對面的弩車反光實在太刺眼,董訪不得不調整了位置,避開正面直射,才看清滿寵的陣型。滿寵以武剛車正面列陣,而且是一個半圓陣,兩邊都延伸到河岸。在他身后的應該是運輸輜重的船,船上有望樓之類的東西,很密集,看起來就像連貫的城垛。

這一萬人裝備真好,居然有這么多弩車。董訪艷羨不已。不過沒關系,只要擊敗滿寵,這些軍械都是他們的戰利品。三倍甚至五倍的兵力優勢,這場戰斗的勝負沒什么懸念。畢竟滿寵統領的是豫州郡兵,雖然每年冬天都要集中起來訓練,終究還是種地的農夫,不僅不能和魯肅、呂范率領的常備兵相提并論,即使和董昭率領的冀州兵相比也要稍遜一籌。

——

看到對面的董訪放棄了進攻,滿寵有些遺憾。他本想拿董訪來試試車陣威力,沒想到董訪居然明智的放棄了進攻。看來董家兄弟名不虛傳,的確有點能力,尤其是董昭。

這一戰很有意義啊。

滿寵更加興奮。他是山陽昌邑人,董昭、董訪是濟陰定陶人,兩縣雖不同郡,卻相隔不算太遠,他早就聽說過董昭的名聲。能成董昭對陣,并且戰而勝之,正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滿寵傳令,讓眾將士放松心態,抓緊時間吃點東西。董昭的大軍還在二十里之外,要趕到這里至少半天,如果董昭謹慎一些,今天未必能真正接戰。長時間的緊張令人疲憊,無謂的消耗體力,等真正接戰時反倒沒力氣了,很容易產生騷亂。

鼓聲響起,各處陸續傳起軍侯、屯長們的呼喝聲。滿寵很滿意。這支豫州軍是剛征發的預備役,但這些軍侯、屯長都是有戰斗經驗的老兵,他們有的是因傷退役,有的是年齡大了,體力不如少壯,積累了些功勞,再往上升卻沒什么機會,便想回家做個小官,安心度日。按照吳王制定的制度,這些老兵退役后大多在鄉里擔任公職,依據軍中的官職和功勞,以及他們的文化水平的不同,擔任從縣尉到亭長不等的職務,平時維護治安,訓練鄉里百姓,戰時則充當下級軍官。有他們指揮作戰,這些沒有經歷過大戰的士卒會安心很多,很多事不需要滿寵吩咐,他們就處理好了。

眼下,滿寵不需要考慮如何安撫士氣,專心準備接下來的戰事就行。

不出滿寵的所料,大概半個時辰后,董昭沒有來,董訪卻撤了,只留下一些騎兵遠遠地看著。滿寵見狀,也命令在睢水對岸立營,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

董訪沿原路返回,走了十余里,在一個三面臨河的崗地遇到了董昭。

董昭正坐在路邊,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地圖。掾吏們忙忙碌碌,穿梭不停,不斷有公文、消息送到董昭面前。董昭隨口而答,分部如流,沒有絲毫停滯。親衛們站在四周,警惕打量著遠處。大軍分布各處,監視的監視,扎營的扎營,有條不紊。

董訪暗自佩服。雖是兄弟,他也自認有才,卻無法做到董昭這般從容。

“回來了?”董昭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指指對面,示意董訪坐下說話,又推了一杯水過來。董昭接過水喝了一大口。奔波了半天,他的確有些渴了。

董昭雙手撐著大腿,靜靜地看著董訪,眉心微蹙。“路上耽擱了?”

“沒有。”

“這么說,是滿寵比我們想象的快?”

董訪思索了片刻,點點頭。

“快多少?”

“不知道,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列陣完畢。”

董昭摸著胡須,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讓董訪將滿寵的陣型說給他聽。董訪從地上撿了一些石子,就在案上擺起來,車陣、弓弩手,后面的船隊,很快就在董昭面前擺了出來。董昭聽得很認真,卻沒怎么說話,一直等到董訪說完,他才一聲輕嘆。

“看來滿寵率萬人而來,并非沒有更多的兵力,而是他自信有一萬人就夠了。”

“以一敵三?他率領的可是郡兵。”董訪冷笑一聲:“再說了,三萬人不夠,我們還可以征調更多。”

“不,如果我們不能用三萬冀州兵擊敗滿寵,陳留郡兵是不會心服的,說不定我還要分出精力來防備他們。要擊敗滿寵,只能用冀州兵,不能依靠別人。麻煩的是除了滿寵,我們身后還有一個人,不能不防。”

“張邈?”

“不,陸議。”

第二千零八章 原創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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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兄弟相對無言。

陸議沒有戰績可言,能力如何不得而知,但他的身份不可忽視:孫策侍從。呂蒙、蔣欽在前,朱然在后,再加上去年諸葛亮在汝南推行報紙產生的影響,孫策侍從這個身份已然成了一個傳奇,沒人敢漠視的傳奇。既然呂范敢于將浚儀交給陸議,便足以說明陸議不太可能是例外。

“兄長……”董訪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道:“孫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

董昭看了董訪一眼,淡淡地笑道:“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學而知之。文也好,武也罷,見得越多,經歷越廣,自然學識日厚。只不過以前這些學問都是私傳,或父子,或師生,見識既不廣,經歷也不多,學問自然有限。”他喝了一口水,又道:“如果父師再留一手,那就更不足與論了。孫策有教無類,精選少年,悉心教導,再輔以大量戰例,耳濡目染,自然能出人才。”

董訪點點頭。這是實情,也正為如此,家世和師門就非常重要,不僅僅是人脈交游的問題,更是能不能學到真本事的關鍵。孫策既是一個好老師,也有足夠的實踐機會,多出人才也不奇怪。

“不過,這未必是好事。”董昭端著水杯,笑了一聲,露出幾分譏諷。

董訪不解。“兄長何出此言?”

“軍中辛苦,戰場兇險,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所以向來棄武從文的多,投筆從戎的少。孫策父子并為名將,可他的兄弟中便有人不愛武藝,將來他的子嗣中有沒有人能子承父業,實在是個問題。到時候這些久經沙場的宿將便成了威脅,要么一一除去,如韓信、彭越,要么功臣欺主,如周勃、陳平。”

董訪笑了。“說得也是,我看那袁氏姊妹可比呂后強多了,到時候必然熱鬧非常。”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我怕是看不到。”董昭一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又將杯子重重的頓在案上。

“呃……”董訪撓撓頭,神情尷尬。“兄長,那我們該怎么辦?”

“走一步,算一步。”董昭嘆了一口氣。“既然四世三公的袁紹都會一敗涂地,焉知孫策不會如霸王一般流星過眼?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有時候未必需要幾代人,也可能是及身而止。”他仰起頭,看著西邊燦爛的晚霞,眼神中透出一些惋惜。“畢竟還是太年輕,不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兄長,你是說孫策可能會后力不繼、土崩瓦解?”

董昭點點頭。“他走得太快,樹敵太多,挫折在所難免,會不會土崩瓦解……不好說。王道養德為經,霸道救急從權,這本是治道之常,他反其道而行,是迂腐還是自信,我也不清楚。可是我清楚,一旦他改弦更張,棄王道而就霸道,可能還不如一開始就行霸道,上一個這么做的人是王莽,結果如何,世人有目共睹。”董昭笑了兩聲,搖搖頭。“女子與小人難養,他可是占全了啊。年輕,太年輕,志向高遠固然是好事,好高騖遠卻難免要吃點苦頭。”

董訪深以為然,連連點頭,以示贊同。“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能勝則勝,不能勝就守,拖住滿寵便是有功,剩下的……自有人操心。”董昭抬起頭。“公明,你率騎兵回雍丘,監視浚儀城,別讓陸議出城。另外,聯絡陳留諸家,盡可能多籌集一些糧草,再派游騎進入潁川、陳國,逼迫諸縣,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喏。”董訪拱手答應。

——

次日,董昭沒有進攻,只是派斥候、游騎四處打探。滿寵也沒有主動出擊,他甚至連斥候都沒怎么派遣,安心在營中訓練,只是降低了強度,以免影響將士體力。

董昭收到消息后,知道滿寵是跟他拼耐心。他倒是不在乎拖多久,但他不能什么也不做的干等,必須證明自己已經盡了力才行。于是,他宣布賞格,大饗將士,擺出一副要和滿寵決一死戰的氣勢。

第三天一早,董昭留下五千人守營,親率兩萬五千人出營,向滑亭趕去。他走得不快,十里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中午才趕到滑亭,又不緊不慢的列陣,同時觀察滿寵的反應。

兩萬多大軍不可能聚集在一處,排兵布陣需要不少時間,董昭在滿寵的正面擺下三個大陣,每個大陣五千人,又派三千人到上游,自己手握七千精銳應變。冀州軍也有弩車,上面同樣裝備有十石弩,數量比滿寵還要多一些,此刻推到陣前,與滿寵的車陣相對,若非上面涂了赤褐色的漆,幾乎和豫州軍的車陣一橫一樣,仿佛孿生兄弟。

豫州兵看得真切,不由得大罵冀州人無恥,又偷師豫州。這些年南陽、汝南領天下風氣之先,各種新奇產品大多是由南陽、汝南發明創造,兗州、冀州隨即跟風模仿,從張紙到馬車,再到軍械,幾乎抄了一個遍。只不過抄得都不到家,最好的始終還是荊州產、豫州產,行銷天下,兗州、冀州——尤其是冀州——終究只是拙劣的模仿者,只能在本地銷售。

滿寵看得真切,挑了一些嗓門大的罵陣。十幾個士卒舉著厚厚的大盾,登上弩車,扯開嗓子,破口大罵。從袁紹是庶子罵起,將袁紹引狼入室,火燒皇宮,出逃渤海,自稱盟主,矯詔行事,再到侵奪冀州,嫁禍于人,官渡敗亡的事一一說來,污言穢語層出不窮,偏偏又件件屬實,罵得冀州將士暴跳如雷,羞愧難當。

雖然董昭沉得住氣,卻不能坐視軍心動搖,他一邊派人上前回罵,一邊派強弩手射手。奈何對方帶了重盾,除了弩車上的十石弩,強弩手手中的四石弩、六石弩根本無法射殺他們,而用十石弩來對付幾個罵陣的又未免力不從心,很難命中。

雙方一邊對罵,一邊用弓弩對射。未時三刻,董昭發起了進攻,三個大陣從左中右三個方向逼向滿寵的戰陣。戰鼓聲響起,弩車向前推去,鑲了鐵板的車壁已經事先張開,遮蔽著后面的士卒,緩緩向前推去。

進入射程,氣氛越發緊張,冀州軍走得更慢,生怕對面突然發起攻擊,推車的人固然汗流浹背,手持強弩亦步亦趨的弩手也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十石弩的射程超過四百步,兩百步以內,即使鑲了鐵板的弩車車壁也未必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一旦不小心走出弩車的保護范圍,被射殺更是眨眼之間的事。

雙方間隔一百五十步,冀州軍將士不再前進,就地固定弩車,準備戰斗。他們是進攻方,需要為進攻的步卒留下前進的空間,兩輛弩車之間會有三五步的距離,強弩手就躲在弩車后面發射,為步卒提供掩護。在他們忙碌的時候,對面的豫州軍一直保持沉默,連箭都沒射幾支,卻透著說不出的威壓。

冀州軍的刀盾手、長矛手上前,在弩車后面列陣。一旦弩車固定好,強弩手開始射擊,壓制住了對面的箭陣,他們就要開始強攻突陣。這時候是最緊張的時候,戰斗一觸即發,鋪天蓋地的箭陣隨時可能射來,誰也不敢大意,紛紛握起了手中的盾牌,一聽到聲音就舉起來遮擋。

就在冀州軍將士提心吊膽的時候,豫州軍陣中響起了戰鼓,一枝帶著響哨的弩箭由弩車射出,幾乎在瞬間就飛躍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射在一輛弩車如翅膀一般張開的車壁上。

“呯!”一聲巨響,整輛弩車猛地一顫,連接車壁的絞鏈被巨大的力量扯碎,活動的車壁飛了出去,砸得藏在后面的強弩手跌跌撞撞。強弩手的陣型固然亂了,后面的刀盾手、長矛手也失去了最可靠的掩護,暴露在對方的強弩面前。

幾乎在同時,一陣箭雨射到,傾瀉在冀州軍步卒的頭頂,雖然不少人及時舉起了盾牌,但更多的人還是中箭,慘叫著倒地。

“呯呯呯!”豫州軍的弩車連續射擊,每一次都射在冀州軍的弩車車壁上,雖然無法直接射碎車壁,卻能輕易的破壞連結車壁的絞鏈,將整個車壁從弩車上扯下來,再不濟也能將車壁的支撐震斷,射得車壁搖搖晃晃,固定得不穩的弩車甚至被直接掀番,一片狼藉。

失去了弩車保護,強弩手立刻暴露在對面的強弩打擊之下,一陣陣箭雨從豫州軍陣地中射出,毫不留情的收割著冀州強弩手的性命,雖然刀盾手沖上去掩護,還是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

冀州軍的弩車也開始射擊,試圖還以顏色,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長矛般的弩箭只能射得對方的弩車晃動,卻無法破壞車壁,更別說傷及后面的豫州將士了。

同是弩車,外觀幾乎沒什么本質的區別,但豫州的弩車有攻擊力和防守性能上都表現出了明顯的優勢。雙方對射,只看到冀州軍的弩車一輛輛被射壞,弩車后面的士卒被射得傷亡慘重,對面卻幾乎看不到類似的情況,豫州軍將士在弩車的掩護下,有條不紊的連續射擊,甚至連歡呼聲都沒有。

董昭遠遠地看見,暗自嘆了一口氣,叫來親衛,讓他到陣前傳令,第二批弩車上前接應,將距離控制在兩百五十步。雖然多出這一百步會讓進攻的步卒增加很多傷亡,可是雙方弩車的質量相距懸殊,他只能先保住弩車。沒有弩車的掩護,將士的傷亡會更大。

模仿品就是模仿品,遇到正品只能認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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